【你的垃圾，我的炸藥番外篇】垃圾不落地　清潔隊員鮮血換來的乾淨

垃圾不落地，聽來乾淨美好，然而多數人並不知道，代價是清潔人員的健康甚至性命。相較於先進國家多半是將垃圾丟進大型垃圾箱、或規劃妥善的社區收集垃圾專區，台灣卻是至今沿街現場收運，每日垃圾車一抵達，住家沒有管理員的民眾便得趕著出門倒垃圾，每每險象環生。

全台目前僅有台北市採取定時、定點收垃圾，垃圾車會在每個定點停靠10至20分鐘不等，安全性較高，其它縣市則每個定點短暫停留2、3分鐘，甚至是垃圾車一邊緩慢開著、清潔隊員一邊接收民眾遞來的垃圾，日日上演特技表演。

全國環保工會聯合會理事長蘇家源說，依法，車子後方不應站人，然而目前卻是清潔隊員必須站在垃圾車與資源回收車後方，每年都造成不少隊員墜落，「尤其開在後面的那台資源回收車，只有一條安全鎖綁著腰，假如緊急剎車或什麼狀況，人一往前摔或後仰，就會受傷甚至摔下車。」

花蓮縣壽豐鄉清潔隊員曾鈴君就描述：「我們是站在資源回收車上，民眾回收物拿過來之後，我們會趁車子行駛的空檔，趕快拆開看裡面是哪些東西，趕快分類整理，有空就要一直拆一直拆，真的很危險耶，你的反應能力要很好，跟搭檔（駕駛）默契也要很好，不然一不小心就掉下來了，我們就曾經有同事掉下來，好在他沒怎樣。」

她的哥哥、同是花蓮壽豐鄉清潔隊員的曾仲志也曾差點掉下車，曾仲志說，清潔隊員無法預測每一包民眾遞來的垃圾會有多重，「我平常是左手拉著桿子，右手接垃圾，有時候民眾拿來的垃圾太重，你反應得過來就趕快放掉（讓垃圾掉落地上），反應不過來就會被垃圾拖下車，那一天民眾遞來的那包垃圾重到我被垃圾拖下去，車子在開，我一隻腳已經在地上，我趕快把垃圾放掉才沒事，行駛中這種拉力太危險。站在車子後面還有一個壞處，顛簸的路很容易摔下去，稍為一晃神就很危險，我沒摔過，但同事摔過。」

他們描述的危險，我們原本有點難想像，這天，我們便請新北市環保局讓我們站上資源回收車，實地觀察。一上車，車上的林姓女清潔隊員要我們繫好安全帶，車子一發動，果真如清潔隊員所說，十分搖晃顛簸。資源回收車跟在垃圾車後方，走走停停，車停時，林小姐忙著接民眾遞來的回收物，車子駛動，林小姐趁空快速拆開那些回收物袋子，民眾回收物多半混成一袋，她得分門別類丟進不同類別的大麻袋。

站立車上已危險，還得忙著分類，我們的攝影記者就在拍照時不小心跌倒，幸而沒摔出去。不能等抵達回收場再把民眾的袋子拆開分類嗎？頭不暈嗎？林小姐說，的確有新同事剛上工的頭幾日天天嘔吐，但久了就習慣，「為了賺錢啊，不然怎麼辦？」她說，若不趁空檔快速分類，等車子開進回收場再分類，會增加不少工作時間，事情做不完。

原來，這份媒體報導中不少人搶破頭、月入4萬元的鐵飯碗，勞動的強度與風險，其實遠超過人們想像。站在回收車上，依規定要戴安全帽、腰上繫一條長長的安全帶，安全帶在多數時候確實較安全，然而花蓮縣清潔隊員曾仲志說，有時卻相反，「你被扣住，顛簸時萬一掉下去，你沒抓好的話會被拖著走，除非司機看監視器有發現，趕快停車；萬一司機沒注意，你會被拖行。」曾仲志又說，在垃圾車後方踏板上加裝護欄框框，也是同樣道理，護欄可防止清潔隊員摔落，但若有特殊狀況，反倒增加逃離的難度。兩難而無解。

監察委員仉桂美就曾進行調查，光是這份2019年公布的調查報告提到的死亡案件，便有：2014年4月25日台中市清潔隊員蔡ＯＯ從資源回收車墜落致死、2015年4月14日屏東縣恆春鎮清潔隊員洪ＯＯ站立垃圾車後方踏板時摔落致死、2018年7月30日嘉義市清潔隊員田ＯＯ墜落致死、2018年8月4日雲林縣口湖鄉清潔隊員李OO從資源回收車後墜落致死。

徹底解決之道，仍是不該讓清潔隊員站在車子後方，台北市便嚴格禁止，這也是為何工會理事長蘇家源希望推動全台仿效台北市，從現在的街頭巷尾每個地點短短停留1到3分鐘，改為每個地點停留5至20分鐘，但需拉長每個地點之間的距離，無法如現行這般密集。

人口少的鄉間或山區恐有困難，蘇家源也明白，他說，希望至少先從都會區實施，不只能保障清潔隊員的安全，民眾也不必總是在追垃圾車、一不小心就跌倒甚至車禍，如此也等於保障了街道用路人的安全，「清潔隊員、民眾、用路人，三贏！但需要政府好好跟民眾溝通。」

蘇家源說，環保署先前已鼓勵各縣市試辦，發給獎勵金，然而試辦的縣市及路線都不多，且多半是新闢的路線，人口不密集，並不適合試辦，「對於改善隊員的工作安全沒有幫助，我們希望是在現有的路線試辦。」

困難在哪？以新北市為例，雖有不少人口密集、適合試辦的區域，不過，新北市環保局發言人孫忠偉解釋，新北市不少地區的街道都過於狹窄，要讓垃圾車在這些街道停留5到20分鐘，有其困難。

對此，蘇家源說，所以希望環保署及各縣市能參考工會提供的試辦路線，「我們清潔隊員最清楚哪些路線的條件最適合試辦定時定點，而且台北市也很多街道都狹窄，台北市的馬路有比高雄寬嗎？」

試辦的另一困難，是怕清潔隊員收垃圾變得更麻煩、更累，就有環保署官員私下表示，若禁止清潔隊員站在車子後方，要求他們一律坐在副駕駛座，恐怕不少清潔隊員本身就會反對，因為一趟路線收下來，隊員需要從副駕駛座頻繁上上下下數百次，膝蓋跟體力會受不了。

但蘇家源說，這是誤會了工會的訴求，若能改為定時定點，每個定點停留5至20分鐘，垃圾收運的點跟點之間距離會拉長，但定點的總數量會大幅減少，「就不需要上上下下好幾百次，像之前我在台北市，那條路線只有5個點，我一趟只要上下5次。」

但也確實，副駕駛座較高，從副駕駛座上上下下，比從垃圾車後方踏板上上下下，麻煩多了。

各種的困難與麻煩，只是，「勞工安全」本來就是一件麻煩的事，於是在安全與方便之間抉擇時，最後總是方便勝出，何況方便也代表了降低昂貴的時間成本。「怕麻煩」的不只雇主，工地工人怕麻煩所以沒做好完善的工安措施，清潔隊員怕麻煩所以不願坐副駕駛座，也有清潔隊員認為收垃圾時戴安全帽太麻煩、沒必要。然而，當雇主總以此為由將責任推給勞工，而非試著加強勞工的安全意識，那麼表格上那一個個驚人的工殤數字，便注定難以降低。

【你的垃圾，我的炸藥番外篇】從行動電源到麵粉奶粉太白粉　都是清潔隊員的危險地雷
【鏡相人間】愛是我們仨
查看原始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