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濠仲專欄：刪「認知台灣是中國一部分」讓人想起丹佛一間高中

2021年初，位在丹佛的瑞吉耶穌會高中想讓學生多了解聯合國事務，便由老師出面向聯合國婦女地位委員會（CSW）申請參加活動，隨後，委員會去函給老師，說他們發現了一個小問題，就是「學校有一網頁對『台灣島嶼』的稱謂有誤，建請改為『台灣──中國的一省』。」

約莫六個月後，這件事被《華爾街日報》披露，標題是：「中國正努力確保每個人都這樣稱台灣——即使科羅拉多州的高中也無例外」。在這之前，中國已陸續施壓多個跨國公司，要求他們將台灣標記為「中國的一省」。事實上，中國身為聯合國非政府組織委員會成員，歷來即不斷藉其團體參訪的審查權，多次擋下把台灣當成獨立國家的組織、團體，甚而屢屢成功攔阻台灣的軟實力外交。但美國人恐怕壓根都沒想到連自己某個州的一間高中也會被「捲入兩岸政治」。

令人稱奇的還有，瑞吉耶穌會高中是在2021年向CSW提出參訪申請，CSW「打槍」理由，則是瑞吉高中2020年在介紹一名學生獲選參加聯合國Girl Up活動時，把「這些年輕的領導人來自美國11個州和8個國家」也列出了台灣，就是「這個小問題」拖延了瑞吉高中的申請案。

CSW的參訪和Girl Up的活動不僅是兩回事，瑞吉高中仍必須先更改前一年關於Girl Up網頁的文字敘述，才可以在2021年獲准參訪CSW。主辦那次活動的老師根本沒發現學校原還有那個網頁，雖然覺得很奇怪，她還是按照來信要求，把內文的台灣改為「台灣──中國的一省」，沒多久，學生們就順利成行了。

瑞吉耶穌會高中老師把前一年網頁中的台灣改為「台灣──中國的一省」，沒多久，學生們就順利前往聯合國訪問了。（圖片擷取自Girl Up Announces 2020-2021 Class of its Teen Advisory Board）

類似的案例屢見不顯。過去即使無涉政治的世界自行車工業協會、自然動物保護協會、探索太空的民間組織，甚至連純粹推廣瑜珈生活的團體，都曾因為網頁的「台灣稱謂」被聯合國非政府組織去函更正，否則無法獲准參與聯合國活動。而聯合國發函要求更正台灣稱謂的電子郵件，雖然不會指明是哪個國家要求更改，彼此也都心照不宣，許多團體因為不想惹麻煩，通常對這當中的政治爭端視而不見，絕大都多數都是按照要求以加快申請速度。

回到美國國務院網站近日對台美關係簡報所做修正，它同時刪除了舊版本中提到的「美國不支持台獨」和「認知中國的立場為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前者一度引起議論，多有揣測美國對台灣獨立立場有無變化，隨後在國務院發言人普萊斯重申「美國政策不變，不支持台獨，仍謹守長年一中政策」後，官方態度算是回到原點。

至於不再提「認知中國的立場為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則未必沒有近年如上述「丹佛高中」事件帶來的刺激。美國對「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一直都是用「認知」（acknowledge）而非「承認」（recognize）表述，由此延伸出美國官方一中政策和中國一中原則的不同。但現實上，美國官方、學界、智庫對所謂「認知」、「承認」、「一中政策」、「一中原則」用詞本質差異雖是耳熟能詳，普羅大眾不甚關心或理解混淆仍所在多有。而美國應該已能明顯感受到中國正藉由它在聯合國的影響力，不斷促使中國的一中原則多面向地去壓制美國的一中政策，不只聯合國文書作業大有進展，現在就連美國本土民間團體也受到中國一中原則的強勢牽引，尚不及所謂「支不支持台獨」層次，這已是在創造既成事實去「改變台海現狀」。

美國國務院美台關係簡報舊版有「（美國）認知中國的立場為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文字。（圖片取自Michael Sobolik推特）

烏克蘭遭到俄羅斯入侵這段時間以來，最常被提起的前美國總統之一是小布希。小布希任內曾和普丁親自對談不下18次，2008年，普丁曾當著小布希的面說：「你必須明白，喬治。烏克蘭甚至不是一個國家。」那等於預言了14年後俄羅斯今日的攻打行動。有評論者回溯當年這句話就是「否定烏克蘭主權的明確斷言」，普丁尤其多次公開質疑烏克蘭以國家身分存在的合法性。那麼，對照「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從胡錦濤時代所說的「大陸和台灣同屬一個中國」，此「戰略模糊」到了習近平則已進一步成了「戰略清晰」的兩岸一中三段論，即「世界上只有一個中國」、「台灣是中國領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中華人民共和國是代表全中國唯一的合法政府」，於今，很明顯這三段論早開始倒著走（美國丹佛的瑞吉耶穌會高中被要求改台灣名稱，就這麼來的）。

同為獨裁領導，美國應該不難在習近平身上看到普丁的影子。既然中國擺明都已直闖了，則美國國務院官網還留著那冗長、技術性解釋（卜睿哲用語）的「認知中國的立場為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還有多大意義？或說，還能有什麼實際反「改變現狀」效力？關於「台獨」的表述容有彈性或延展空間，但「台灣是不是中國的一部分」已是美國先遇到的非黑即白問題，國務院官網就其刪文，應是有內涵意義的。

※作者為《上報》主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