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珮甄》我對我的孩子，只有一個期待，我要她快樂

「我爸說，所有討厭我的同學，都是在嫉妒我，因為我是白雪公主，我太漂亮了。」
這句在我13歲那年聽見的話，我記了一輩子。
那是我的國中同學告訴我的。

還記得那天的場景，是學校的打掃時間。
我與她正好分配在同一組拔雜草。
她聰明且優秀，成績很好，但人緣不好。
因為驕傲。
用現在的形容詞來描述，就是「臭跩」。
我見過她因為被同學冷待，受傷的表情。
但也就那一瞬間，她又恢復到倔強不在乎的模樣，下巴刻意抬得老高，哼一聲，穿越走廊。
爸爸口中的白雪公主，不必稀罕任何鄙俗之人的對待，因為白雪公主是高級人，只管在優秀的跑道上衝刺再衝刺，超越所有競爭者以後，就能享受獨屬於王者的冠冕。
30年前的我，是家裡窮到要在學校招攬同學訂購鍋燒意麵當午餐的麵店小孩。
看著她積極參加各種競賽、頻頻上台領獎，我也以為，那就是貴族的榮華之路了吧。

人生勝利組 ?

但人生，總能讓專家跌破眼鏡。
多年後再次看到這同學的消息，是大二那年。
她創業了，還出書，在各大媒體分享她網路創業月賺百萬的奇蹟。
那幾年我苦。一天打三份工，總熬夜整晚，聽著清晨的鳥叫聲才意識到，啊，怎麼天又亮了。
看到網路新聞，我無比羨慕我優秀的同學。
羨慕她有人栽培，將她鑄造成人生勝利組。
而我，卻是在底層掙扎的，必須為了貼補家用打工到病倒的，家裡負債的小孩。
再後來，因為過勞，我斷斷續續地生病，同時還得想辦法賺夠生活的錢，也就沒有多餘心力去關心誰。
同學會我也不參加。
太窮了，我無法啟齒，自己捨不得付那餐費。
但某天某個新聞，穿越我自絕於世的層層隔閡，推播到我面前。
有個女生在頂樓直播，拎著酒瓶，哭著說自己要跳下去。
我點進去看了畫面，看見無數的網友勸她不要傻、快點下來，看到有人報了警。
看到那是我的國中同學。
當年的那位白雪公主。

跨不過去的坎
我破碎獲得的資訊是，白雪公主並沒有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她成績優異，考上了好大學，一面唸書一面創業，事業做得風生水起，還一度跨進演藝圈。
但不知怎的，感情關，一直跨不過去。
那次自毀的直播，不是唯一一次。
後來她繼續鬧了幾次事，都是為了同一個要與她分手的男人。
關係弄成這樣，要延續也是很難了；最後她結束掉的，不只是關係，連她的生意都開始往下墜，某日悄悄地結束了營運。
她去上班，用顯赫的履歷，進了還不錯的公司。但沒有待得太久，又因為人際問題，辭職走人。
最後我知道的是，她離開了台灣，重新創業幾次後，還是都收起來。
結了婚又離掉。現任比她小十歲，記得是第三次的婚姻了。
偶爾會在網路上看到她的影片，她也努力在經營自媒體，用她認知的，白雪公主的方式。
而我始終沒能忘記，十三歲那年，與我蹲在草地上，那個一手沾染雜草泥巴、一面趾高氣昂告訴我家人有多以她為傲的女孩。
我爸說我是白雪公主，大家只是嫉妒我而已。
我這位同學的父親，究竟知不知道，或許就只因為這句他說完可能就忘掉的話，至此毀了女兒的一生？

童年的傷
做為八歲孩子的母親，我是戒慎恐懼的。
因為至今，我都還背負著原生家庭的傷痕活著。因此更加明瞭，童年的傷，是一輩子都難以治癒的痛。
上次有媒體問我，對女兒的期望是什麼？
我不是沒有幻想過，把我曾經渴望卻未曾獲得的一切，都實踐在女兒身上。
不同於過去貧困的家境，現在的我，是個負擔得起小提琴課的媽媽，我可以送她去最好的一對一私塾或家教啟蒙開發。
我想過了一切，模擬我的孩子可以怎麼樣長大。
但最後，我放下所有的執念，放下自己在成長過程的遺憾與匱乏感。
我只專心看著我的孩子，試著去理解她。
不以任何世俗標準作為框架，
而是乾乾淨淨地，不帶任何期待地，
去理解一個，不同於我的靈魂。
我告訴記者，我對我的孩子，只有一個期待。
我要她快樂。

我要她有一天能夠興高采烈地告訴我：
「媽媽，我很高興能生在這個世界上。」

我的寶貝啊，人生真的很難很難。
妳不能決定你的父母、不能選擇妳的出身
很多時候，你的努力看起來就像是打水漂
那些出生時拿一手好牌的人，彷彿輕易就能得勝
更可怕的是，他們的父母，是加倍積極的贏家
父母們想方設法地，籌劃各種培訓機制
讓孩子繼承他們的階級優勢，
延續家族的財富與榮光。
我的女兒啊，我不要你去與那些人較量。
這世上是一個多元共存的、繽紛的球
每個人都可以開創自己獨特的人生風景
沒有任何一條賽道，才是唯一的勝利之路
但只有一個感受，能真實強力地支撐你走到最後
它叫「快樂」。
妳會考試考爛。
妳會被我嘮叨著要把字寫好。
妳會被我限制玩動物森友會的時間，
因為要把學校午餐的碗洗好晾乾、把作業寫好
把房間整理完，把自己該管理的事情完成，
媽媽才會讓妳做妳想做的事情。
媽媽只會教妳，為自己想做的事情負責，
學會如何好好與這個世界相處，
並懂得讓自己快樂。
「以馬內利」是希伯來文，
意思是「上帝與我們同在」。
媽媽也希望，神與你同在。
不管挫折時、獲得榮耀時；
因為獲得小小勝利志得意滿時，
覺得沮喪、看不見未來的路該怎麼走之時。
妳不孤單。
因為善良的神，與妳同在。
媽媽，也會一直與妳同在。

Photo By：photo-ac
數位編輯：黃晨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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