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曹悅華
圖片 : 攝影／劉咸昌
儘管明年鋼市趨向樂觀，川普當選美國總統卻將為鋼鐵產業發展埋下變數。
眼看未來鋼市將受劇烈衝擊，台灣鋼鐵龍頭中鋼的轉型迫在眉睫。
「Run, don't walk!」（跑起來，不要用走的）兩個月前剛接任中鋼董事長的黃建智，接受本刊專訪時，引用輝達創辦人黃仁勳的「金句」，不只要求同仁「跑起來」，而且要「Run fast」（跑得更快）。因為在他眼中，衝擊鋼市的兩波海嘯即將來襲。
黃建智所指的第一波海嘯，是中國鋼鐵產量連續多年處在供過於求狀態，鋼材、半成品快速失序外溢至國際市場，在今年10億噸產量中，就有一億噸拿來出口。由於中國房地產不振，加上「鐵公基」工程建設需求已經過了全盛期，他預估，未來中國每年會有兩億到三億噸產量待消化。對此，中鋼已正式對財政部申請提告中國熱軋反傾銷，期待以立案課稅因應，預期明年第一季有結果。
而第二波海嘯，則是東南亞新增產能帶來的威脅。依據東南亞鋼鐵協會統計，2026年東南亞將新增7600萬噸鋼鐵產量，到2030年甚至將擴張到1億5千萬噸。黃建智保守估計，屆時每年約有3千萬到5千萬噸不等的低價鋼品流出，亞洲市場將演變為價格戰，台灣也會受波及。
攤開財報，中鋼今年前10月營收3018億元，年減0.69％；今年前三季每股稅後純益（EPS）0.12元，稅後淨利逾18億元，已較去年同期轉虧為盈。由於第四季是傳統旺季，中鋼預估，今年全年營收及獲利都將超越去年。
「當中國的鋼品不能進來台灣，貿易商不會呆呆地等，會馬上找到東南亞產品來代替。拚價格，中鋼不一定占到便宜，沒有發展出特色的話，很容易被取代。」受訪時，黃建智不斷強調中鋼轉型的急迫性。
在9月10日升任中鋼董事長後，黃建智快速定調延續過去「二軸三轉」路線：前者，就是發展精緻鋼品及綠能產業，後者則指數位轉型、低碳轉型與供應鏈轉型。
▲中鋼新任董事長黃建智認為，中國、東南亞產能過剩勢必帶來價格競爭，中鋼必須想辦法提高精緻鋼品的占比，同時降低中低規鋼品的成本。（攝影／劉咸昌）
主軸：拚精緻鋼品VP值
黃建智認為，東南亞溢出的鋼品遲早會賣來台灣，中鋼必須趕快提高產品的附加價值，從過去強調CP值、俗又大碗，轉成重視價值感受的VP值導向。他以台積電為例，當創造出產品的價值，客戶就無法任意出價。而中鋼突圍的關鍵，便是發展精緻鋼品。
所謂精緻鋼品，是從中鋼現有5成的高品級鋼品中，剔除生產困難導致良率較低，以及競爭激烈拿不到好價錢而虧錢的產品，找出「具高技術含量、高獲利能力及高產業效益」的鋼品，包含精密鍛件用鋼、高值手工具鋼、高功能結構鋼、尖端超強韌鋼、綠色能源及家電用鋼、先進合金碳鋼、跨世代車用鋼、超能效電磁鋼八大品項。
「一般鋼品『毛3到4』，但精緻鋼品的毛利率至少雙位數！」黃建智透露，去年精緻鋼品訂單量占整體近1成，毛利占比卻逾7成，目標到2030年時精緻鋼品訂單量可突破兩成。
由於精緻鋼品客戶端應用大多具差異化，須開發專門材料，他坦言發展需要時間，「不會立竿見影，就像小樹種下去，你要等它長大。」
其實早在2006年，中鋼就開始針對具規模性的用鋼產業如何升級，投入研發工作，近一年則更進一步透過田野調查深入聚焦，除藉此定位出目標客戶、了解其強項，也掌握相關產品的時程規畫，從中找到客戶製造產品時的痛點並加以解決。
黃建智透露，中鋼大小客戶有七百餘家，先鎖定扣件、手工具、汽車用鋼、馬達與鋼結構產業五大高價值用鋼需求產業結盟，由銷售及技術人員組成約七十人團隊，透過第一線「下鄉」訪查，找出需求，對症下藥。
舉例來說，4年前與中鋼合作開發餅式安全氣囊氣體發生器、現已應用在比亞迪汽車的元翎執行副總經理伏和中透露，4個月前中鋼來公司田野調查，了解最新產業趨勢和規格，也鎖定產品強度和延展性的升級方向。這同時讓已具備高強度鋼材能力的中鋼發現，國外許多新能源車的這項配備，都從餅式改成管式，且愈輕愈好，而國內目前尚未開發出無縫鋼管，因此又有了新延伸的精緻鋼品開發方向。
中鋼今年精緻鋼品銷量目標訂單72萬噸，占整體訂單9.5％。黃建智指出，今年前三季精緻鋼品訂單量已達到59萬噸，占10.8％，貢獻逾6成毛利，占營收15％，「全年訂單一定會超標。」
商機：攻車用、AI機器人
精緻鋼品商機中，目前以車用鋼最有想像空間。「一輛美系電動車會用到90公斤鋼品做馬達，假設全球以後有兩千萬輛，中鋼只要做到其中兩成，1年也多好幾萬噸訂單。」黃建智盤算。
「一般鋼品已是紅海，發展精緻鋼品才是當今潮流，也是中鋼與市場做出差異化的關鍵。」2007年就與中鋼攜手、拿下美系電動車大廠馬達訂單的富田電機董事長張金鋒指出，近日與中鋼成立聯合實驗室後，也會將精緻鋼品研發從車用帶到AI機器人、無人機等小型電動載具，預期明年下半年會有成果。
海嘯迫在眉睫，但靠發展精緻鋼品還不夠，不只供應鏈轉型環環相扣，中鋼加速低碳轉型，也勢在必行。
轉型：揪下游客戶加速減碳
黃建智強調，中鋼下游客戶也要有危機意識一起轉型，不能再倚賴低價鋼品、常規產品，「如果下游動都不動，即使中鋼有能力做出精緻鋼品，也找不到用處。」
中鋼每年排碳高達兩千萬噸，黃建智試算，以目前每噸碳費300元乘以高風險洩漏係數0.2，再以最優惠方案A的50元計算，預計每年要多花兩億元碳費；若加上子公司中龍每年排碳1千萬噸，中鋼集團每年最少要再多花3億元碳費，「還是有不小壓力。」
低碳轉型路徑部分，中鋼規畫2030年較2018年減碳25％，短期到明年會先以減少能耗為主，剩下5年則提高難度，包含高爐添加還原鐵、高爐噴吹富氫氣體等；長期則透過氫能冶煉、CCUS（碳捕捉、再利用及封存）等路徑轉型零碳高爐，目標2050年達到碳中和。
現階段，中鋼已完成「加熱爐數位智慧溫控系統」開發。黃建智解釋，過去40年，中鋼還無法客製化鋼胚的加熱溫度，現在透過虛擬量測技術，實現鋼胚三維溫度分布的精準控制，已應用在集團16座加熱爐，每年約可節省1.54億元燃料成本，同時減少碳排3.1萬噸。
展望明年鋼市，黃建智說，世界鋼鐵協會預估明年鋼鐵業需求將較今年成長1.2％，且前提是中國衰退1％，加上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預估明年全球經濟成長率3.2％，以及俄烏戰爭結束後將有重建需求，對於明年鋼市「保守樂觀」、「雖然不知道隧道口多遠，但已看見曙光」。
不過，黃建智也擔心，鋼鐵產業供需發展態勢，恐因川普當選美國總統生變。儘管受反傾銷、反規避限制，中國銷往美國的鋼鐵量很少，外界仍關心未來全面性加關稅，中國會如何接招，後續是否導致傾銷東南亞情況加劇，或使台灣產品出口變得困難，在在都是觀察重點，「我想明年大概就是『VUCA』、又脆弱的1年。」
- VUCA： Volatility（易變性）、Uncertainty（不確定性）、Complexity（複雜性）、Ambiguity（模糊性）四字詞的縮寫；形容市場詭譎，充滿挑戰。
繼中鋼董事長後，黃建智10月底再接下台灣鋼鐵協會理事長，不只要做中鋼轉型的掌舵手，還肩負產業領頭羊重任。他接下來如何帶領中鋼，甚至台灣鋼鐵產業走向新篇章，肯定是近130萬小股東都關心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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