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張雨生交會過兩次,一九九二年他到台南演出,國二的我是演唱會義工,在體育場後台和他要到了合照。圖片來源|陳德政
「張雨生之家」位在松茂部落(Tabuk)的低處,往下走就是美麗的大甲溪,上行則通往梨山賓館,路邊有拖車來來去去,和許多賣水蜜桃、馬告辣椒醬的小攤。松茂是泰雅族人的居地,由上中下三個部落聚合,行經蜿蜒的台7甲線;往北十分鐘車程會抵達環山部落,那是攀登雪山群峰的基地。
這一帶我常來,搭著接駁車在雲霧繚繞的山區裡轉,連同後車廂的背包被載往另一個登百岳的起點—中央山脈北二段的登山口就在附近,通向大劍山的松茂林道則在村子另一頭。「張雨生之家」反覆在車窗外掠過,勾動我內心的好奇:主人已經不在了,誰會在門後迎接我呢?
房子的外牆有一面張雨生的人形看板,他坐在牆上彈吉他。每次經過時我把它當成途中的風景,只是用眼睛看,不覺得需要接近它。
我和張雨生交會過兩次,一九九二年他到台南演出,國二的我是演唱會義工,在體育場後台和他要到了合照。第二次是政大校園,一九九七年他出車禍後親友在藝文中心舉辦告別音樂會,大一的我擠不進會場,在山上的男生宿舍望著排隊的人潮。
二〇二二年,他過世二十五年了,我加入一個策展團隊,籌辦他的生涯回顧展,和工作夥伴搭廂型車從台北到梨山,專程拜訪他的家人,蒐集當初的書信、手稿和其他珍貴的物件。我在車上聽著當年錯過的《卡拉OK‧台北‧我》,它成為這段時日我最常聽的國語專輯。彎曲的山路讓人暈車,我心想:這次終於不是來爬山。
張媽媽戴紅框眼鏡,頭髮電得蓬蓬的,是一位溫柔又健談的泰雅女子。圖片來源|陳德政
迎接我們的是張媽媽,戴紅框眼鏡,頭髮電得蓬蓬的,是一位溫柔又健談的泰雅女子。張爸爸十年前走了,張雨生獲得金曲獎特別貢獻獎時,張媽媽難得北上,代兒子領獎。
「張雨生之家」是民宿、登山客棧,也是博物館和紀念廳,櫥櫃裡有張雨生青年時期讀的金庸和《中國歷史演義全集》;有他榮獲的各種獎座、家庭照片和《七匹狼》的劇照,也有身穿王丹T恤的青澀身影。無形陳列的是歌迷的想念,他們從世界各地寄來素描、明信片和信箋,好像收信人還在。
上車前我抱住張媽媽,問她最喜歡的張雨生歌曲是哪一首?她閉上眼睛,唱起〈我呼吸 我感覺 我存在〉。圖片來源|陳德政
給張媽媽做過訪談,二弟載我們到上部落的「陋室小館」吃飯。黃昏的山景開闊又朦朧,張媽媽把溪蝦夾到我們的碗中,心情就和酒量一樣好。此地海拔大約一千六百公尺,入夜後溫度驟降,我一個人住在頂樓的房間,電毯很溫暖。躺在上面,我想著許多事情。
隔天陽光大好,早餐後我到環山道走走,部落裡最醒目的那面牆上寫著「音樂魔法師的故鄉」,用他的歌名拼貼成字串:我是多麼想—天天想你—和天一樣高。底下刻著:一九九六–一九九七。這個數字曾經是難言的隱痛,如今它是故事的頭尾。
涼爽的山風中,張媽媽送我們上車,請媳婦拎了一大堆自己種的甜柿和蜜蘋果到車上,要我們回台北慢慢吃。上車前我抱住她,問她最喜歡的張雨生歌曲是哪一首?她閉上眼睛,唱起〈我呼吸 我感覺 我存在〉,並笑著問我,要不要跟她一起唱。
- 本文內容出自《時空迴游》。由新經典文化 授權轉載並同意修訂標題。
- 作者 | 陳德政
- 責任編輯 | 方雯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