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主管」這兩字，是我非常嚮往的權位象徵。尤其看著主管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模樣，好像成為主管後，凌駕他人，靠著權利與地位，對部門同仁的工作比手畫腳，號令天下，似乎比職場上起他同位階的執行工作者而言，又來得更高一階。
有一天，總經理把我叫到辦公室去，他對著我說：「你有沒有意願做主管？」我聽到後，興奮的以為自己被拔擢了，好事終於降臨在我身上。我開心回總經理：「我願意！」可能反應出乎總經理的預料，他反而說：「冷靜、冷靜，你知道這個回答代表什麼意思嗎？」我當然知道總經理問的問題，不停地點頭，想表達出這次被總經理提拔為主管，感到非常榮耀與喜悅。總經理只問我：「身為主管，不僅要能做好自己的事情，還要能夠帶領著同仁們，這些你有自信吧？」興奮過頭的我，只是不停點頭，完全沒有多想。
事後我才知道，總經理詢問我之前，已經詢問過幾位同事，他們對於接下主管一職，絲毫沒有興趣，不想成為主管，更不想要帶領團隊。後來我也才了解，不是因為我能力好被拔擢，主因是原本主管要離職了，總經理問過團隊內幾位成員後，沒有人表現出想要帶團隊的意思，我是那個死馬當活馬醫，總經理不抱持著期待，直到最後關頭才來問我。為什麼團隊之中，沒有人願意做主管？理由很單純，説是做主管要帶團隊，可實際上工作不僅不變，還會大量增加外訪事務，面對部門績效總經理需要有個人可以「問責」，那個在團隊中扮黑臉的人。
接下主管的責任後，工作一樣又一樣加上來，不僅得做好原本在做的事情，同時還要在同仁們之間扮演溝通的角色，甚至是成為總經理的傳聲筒，按照總經理的意思，將各項新增、外加的工作，分配到部門同仁身上。想當然的，所有反彈我只能照單全收，同事們會抱怨、會不爽、會憤怒，身為主管的我，不僅要聆聽，還得懂得去處置。原本我自己工作做得還不差，算是能應付得過去，但轉型成為主管之後，自己的工作不僅越做越差，積欠的工作量只能靠著無數個熬夜加班的夜晚來解決。
公司本來的工作量已經不小，總經理不管團隊內的工作承接狀況，不停接下外案。說好聽點是為了公司賺錢，可說難聽點，正在手上執行的案子已經可帶入不少營收，繼續接案子進來，只是壓榨員工而已。身為菜鳥主管的我，明顯感受到同仁的不滿，有的同仁直接以請各種病假來逃避，有的則是敷衍了事，有做就好，根本別提工作品質。同仁們的表現屢屢出狀況，我試圖跟每個人溝通，可很明顯的大家把我當空氣，不想理會我。眼見與同仁們溝通無效，我轉而向總經理求救，告訴他現況，可他只是說：「這是你身為主管的責任，自己想辦法解決。」頓時，我似乎理解為何上一任主管會選擇離職。
卡在總經理與同仁之間，身為主管的我變成夾心餅乾，那時以為可以過得風光的我，這才意會到主管在組織裡是最為尷尬的角色。對上，得承受總經理來的壓力；對下，得承擔同仁們的不理會。我還天真認為，靠著大手一揮、手指一比，同仁們就會按照我的意思向前衝，可卻忽略很多問題，也許不是表面看到的這般簡單，例如我卡在中間不上不下，無法妥善解決兩方的問題，最後所有問題全部積累在我身上，我成為兩方眼中的麻煩人物，不僅無法推動原本想要做的事情，我手上還一堆未消化掉的工作，每天熬夜加班，換來的卻是兩方無止盡罵聲。
工作18年來，有大半工作都在組織裡扮演主管的角色。曾有人問我：「你是不是很喜歡或很享受當主管的感覺？才願意接手做這些麻煩的工作？」我笑而不答，很多事情真的已經難以三言兩語去解釋。
直到有一次，一位部門的同事跟另個部門的主管起了衝突，他非常憤怒的在辦公室裡咆哮、吼叫。我好奇地請該同事一起到會議室裡，了解他的狀況。他開口就說：「那個人懂不懂得做事啊？做事要花時間想、要花時間做，不是一句話向神燈許願，事情就會完成！成天只會來要我做這做那，然後沒多久又來問我做完了沒，好像他的時間是時間，我的就不是！」
同事非常生氣，氣到發抖，對於另個部門主管的行為，他非常不解。我沒有安撫他的意圖，只是跟他解釋我現在的工作。「你知道嗎？我每天一到辦公室裡，打開電腦收到數十封老闆寄過來的信，其中有一大部分是質疑為何進度不如預期、工作績效不彰的改進作法。可是信中，偶爾內文第一段會是老闆帶著憤怒、怒罵的口氣，用非常不入眼的文字，責備我的工作表現不佳，甚至質疑我為何沒有辦法將團隊帶好，產出更高的價值等等。」同事聽了很訝異，他說：「怎麼從沒有聽你講過？」
我耐著性子回他：「因為換成我是老闆的話，我可能也會做出一樣的事情。公司是他的，他負起公司成敗最大責任，換位立場去思考，事情反而容易理解。我們只是領薪水過日子，但他卻得要想辦法為公司擠出更多的錢，帶領公司熬過每個月，為往後的存活帶來更多的可能。」同事點點頭說：「也是啦，畢竟他是老闆，負責公司發薪水的事情。」我跟同事說：「我創業過，知道發薪水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但更清楚找來的每個人，要怎麼為他們往後人生負責，才是真正折磨人的事。因為，他們相信這份工作、這間公司，將時間託付在這裡。」
「有時候，對方難搞，可能是因為他的責任與你的不同，他所肩負的重擔，跟你的差距很大，你無法理解他正在承受什麼，一如別人也不能理解你。不過，我不是要你有同理心，而是想讓你知道，每個人的立場各自不同，但應該不會有人刻意為了讓公司不好、讓你難堪而來找你麻煩，大部分的人，不外乎都是因應層級下，工作分配的要求，按照任務與責任做到分工，理解每個人狀態如此，或許那位難搞的主管，時常對你的工作比手畫腳，可能也是他的責任，如果他不做，又該換誰來做？或者是，如果他沒有照著做，那些被忽略的工作該誰來負責？」我這麼告訴該位同事。
同事聽了聽後，似乎理解我的意思，抓抓頭，低頭尷尬笑著：「我懂了，每個我們覺得難搞的主管背後，都有他們迫不得已的理由，只是當下我們常常用情緒來反應，忽略工作本質還是將事情做好，並且每份工作的存在，不外乎都是要推動公司向前進。」他滿臉自信地說了這段話，我很高興他能成熟面對與了解現況，更高興他不會只看事情表面，懂得解讀事情背後的另一層意義。他開心離開會議室，我坐在位置上，透過會議室的透明窗外看著每一個同仁，思索著：「那些曾經被我抱怨過、埋怨過的主管們，是不是對我過去的行為相當不能諒解，以及我那曾經幼稚帶領團隊的心態，會不會也令同仁們感到困擾。」
「做了主管之後，才懂得做人比做事要來得更重要。」
責任編輯：黃雅苓
核稿編輯：葛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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