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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際

美國電視新聞史上,第一位直播自殺的播報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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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布於 2019年01月15日08:06 • 林欣蘋/A Steady Gaze at the Wreckage

※警語:本文部分內容提及輕生議題,若會引起您的不適,請勿閱讀。珍惜生命安心專線:0800-788-995;張老師專線:1980;生命線協談專線:1995。

1974 年是美國新聞史上十分獨特的一年:時年 8 月 9 日,美國總統尼克森因「水門案醜聞」引咎辭職,整起事件自 1971 年夏天以來,引爆公眾輿論的催化劑,正是由《紐約時報》「引領」的大量媒體報導;2017 年的電影《郵報:密戰》所描述的正是此事。根據《時代》雜誌,當年申請新聞系的學生數量也因此創下新高。

然而,當媒體的鎂光燈都聚焦於水門案之際,一位 33 歲的《華盛頓郵報》記者 Sally Quinn 卻離開了風暴中心,風塵僕僕地來到距離華府 1,500 公里外的佛羅里達進行深度採訪,並在 8 月 4 日寫下了一篇近 6,000 字的報導,主題是女性新聞播報員 Christine Chubbuck 之死──乍看之下不過是則地方新聞,讓人不禁好奇:Chubbuck 是何許人也?為何讓常駐華盛頓的記者特地前往取材?

原來,她,正是美國第一位在電視直播中舉槍自盡的播報員。

1974 年 7 月 8 日出版的《時代》雜誌,封面故事探討的正是媒體影響力。圖/《時代》雜誌網站

一位 29 歲的新聞播報員之死

時間回到 1974 年 7 月 15 日,Chubbuck 在她主持的晨間九點半節目《Suncoast Digest》中,以三則國內新聞開場。當播報完一則前夜的餐廳槍擊案後,本應切換到新聞畫面,卻碰上器械故障,畫面仍舊停留在主播台前。

即使遭遇突發狀況,Chubbuck 仍然冷靜以對,她忙不迭地告知觀眾這個意外插曲,從容不迫地繼續誦讀她的新聞講稿:" In keeping with ­Channel 40’s policy of bringing you the latest in blood and guts, and in living colour, you are going to see another first. An attempted suicide. "(為遵循 40 頻道要把最新的腥羶內容,以全彩畫面帶給觀眾之政策,你即將看到另一個第一。一次嘗試性自殺。)

語畢同時,她掏出一把 .38 口徑的手槍,對準頭頸後方開了一槍,並在鮮血湧現的同時倒下。導播立刻切斷畫面,但為時已晚,當天有數百位電視機前的觀眾,親眼見證了她「試圖自殺」的過程。

而在新聞室裡,她的同事或驚惶不已,或手忙腳亂,直到她被送進急診室,才有人發現染血的講稿上,還以第三人稱寫下了她的情況危急、已被送往薩拉索塔紀念醫院等文字,只不過現場沒有人替她把餘下的稿子讀出來。15 小時候,Chubbuck 回天乏術。

以上資訊與描述,皆奠基於 Sally Quinn 親臨薩拉索塔,採訪了 Chubbuck 的家人和 WXLT 電視台的同事後,以「克莉絲汀.查伯克:29 歲,外型姣好,受過教育,電視名人。已死。全彩直播。」(Christine Chubbuck: 29, Good-Looking, Educated, A Television Personality. Dead. Live and in Color.)為題,刊載於《郵報》上的長篇報導;其核心問題顯而易見,想必也是多數讀者的問題:Chubbuck 為什麼自殺?

她的母親認為這是她作為 29 歲、缺乏約會經驗的「老處女」(spinster)對世界最後的吶喊;她的弟弟和同事認為她想藉此吸引公眾的注意,甚或成為真正家喻戶曉的人物(她的節目只有數百家庭收看,充其量是地方的熟面孔);其中一位同事、晨間新聞的主播 Bob Keehn 則相信,這是她對於電視台追求腥羶報導的控訴;除此之外,文中在在側寫出 Chubbuck 性格憂鬱,長年受到情緒困擾的形象。

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人們眾說紛紜,莫衷一是,Quinn 也未急於下定論。該篇報導最後以一位長老教會牧師 R. Thomas Beason 的悼詞作結:「我們為失落感所苦,我們為她的憤怒所懼,我們為面對她的拒絕感到愧疚,我們為她自我隔離的選擇所傷,我們為她想傳達的訊息所惑。」多少保留了詮釋的開放性。

然而,這篇詳細的報導後來卻成為人們認識 Chubbuck 的重要依據。事發 42 年後,她的故事竟湊巧在同一年內被拍成兩部電影,並分別於 2016 年 1 月和 10 月先後問世──由 Kate Lyn Sheil 演出的紀錄片《Kate Plays Christine》,和 Rebecca Hall 飾演的《Christine》。

據《經濟學人》影評指出,前者的企圖心一如其片名「凱特飾演克莉絲汀」,強調演員與真實人物的獨立性。影片透過凱特帶領觀眾來到薩拉索塔,調查克莉絲汀的一生,最後近乎「徒勞無功」地發現,我們仍舊對克莉絲汀所知甚少;影片傳遞的訊息再清楚不過:想要「設身處地」、「恰如其分」的扮演一個真實存在的他人,畢竟是不可能的。

相較之下,《克莉絲汀》採行的作法剛好相反,試圖用戲劇詮釋克莉絲汀經歷的心理掙扎;卻難免令觀眾質疑:「我們如何知道 Chubbuck 是誰,以及她做出所有事情的動機?難道猜測這一切不會顯得不恰當甚至冒犯嗎?」

筆者並未看過《Kate Plays Christine》,無從置喙,但對於《Christine》的拍攝動機與取材,也存有相同的質疑。

《Christine》的拍攝動機與取材,有諸多不合理之處。圖/IMdB

電影裡的「真實」和「虛構」

為了瞭解《Christine》的創作動機,筆者盡可能多方閱讀相關影評和報導,尋找線索,很遺憾地,製片方給出的答案均差強人意:

據了解,該劇的誕生,始於編劇 Craig Shilowich 的原創劇本,導演 Antonio Campos 和演員 Rebecca Hall 都是透過該劇本才「認識」 Christine Chubbuck。然而,這部劇本的創作動機與過程,在筆者看來卻顯得過分自溺,忽略了面對作為獨立個體的「人」應有的基本尊重。

首先,Shilowich 表示,初次在網路上讀到 Chubbuck 的故事,他便感受到一股「奇異的、宇宙般的巧合」,吸引他挖掘故事並寫成劇本。接著,他聲稱自己做了無數的研究──閱讀書籍、文章,並訪談了許多 Chubaback 仍然健在的「熟人」。

令人費解的是,劇本最後的呈現,多處都與當年 Quinn 留下的一手資料高度重合:從 Chubbuck 與同事相處的細節,到她的母親關於其私生活的描述等,幾乎毫無出入,兩相對照之下,實在很難具體看出所謂多年研究,如何反饋在劇本之中。

此外,他更透露即使過了 40 年,他的受訪者還是十分「敏銳」,且「超級願意」談論他們的故事,讓本來「擔心揭人瘡疤」的他十分驚訝。由此可知,正如他所坦言的,他對新聞毫無經驗,甚至對歷史也一無所悉;否則,作為採訪者,恐怕很難不對塵封數十年的記憶保持起碼的懷疑。

圖/IMdB

而在影片首映後,真正感到被他揭瘡疤的對象,顯然不是已經百口莫辯的 Chubbuck,也並非那些津津樂道 Chubbuck 的「受訪者們」,而是 Chubbuck 時年 74 歲的弟弟 Greg。他透過媒體批評製片者刻意將故事變得聳動煽情,更質問 Hall 怎可為一己之私消費他們的家族悲劇?

對此,製片方並未積極回應。但 Hall 確實在映後訪談中表示,這個角色對於她的職涯意義非凡:當女性也可以成為電影中的英雄,她的下一步是成為「反英雄」,而這部劇本恰好滿足了她的需求。

儘管對 Chubbuck 所知有限,她告訴《Vogue》,表演(Acting)歸根究柢,得靠「直覺」和「移情」,作為藝術家,面對一個留給世人諸多疑問的角色,她有責任奮力從中尋找意義。

不過問題來了:在一般情況下,演員賦予角色意義與個人詮釋,無可厚非,但是當面對一個真實存在過,卻沒有留下足夠訊息供人解析的對象,任何人真的有必要/資格「假定」、「臆測」與「代入」嗎?這麼做的意義(除了滿足她的職涯需要)又在哪裡?

這一題的答案,或許就如同編劇和演員都提到過的:影片(企圖)反映 70 年代女性在新聞業的困境、媒體的道德操守和躁鬱症患者的處境──這些 40 年前的問題,都仍存在於現代社會,今昔對比,似乎頗有對話空間。

但我們又可以接著再問:若然,難道不能透過虛構的劇本達成相同的目的,以盡可能降低電影對死者和生者造成傷害的可能性嗎(除了 Chubbuck,多數角色在片中亦使用真名)?更有甚者,如果一定要選一個新聞行業中的女性「代表人物」,一個終年 29 歲、自殺原因可議的新聞播報員,真的是最佳人選嗎?

說到底,編劇沒有那麼做,只因他一開始的寫作動機,就是一廂情願地替「想像中的 Chubbuck」代言,其手法甚至毫不高明,宛如將《郵報》蒐集到的 Chubbuck 的「自殺動機」加以串聯後剪輯成劇本。

而導演和演員不僅照單全收,甚至跟著編劇各自腦補了一番:演員透過個人綺想賦予影片「藝術性」,導演更不諱言自己所共鳴的,是劇本中的 Chubbuck,至於真實世界裡的 Chubbuck,只不過是「故事的一部分」。總而言之,沒有人真的擔心自己消費了 Chubbuck,自然也就無人費心回應死者家屬的控訴了。

所以,Christine Chubbuck 象徵了什麼?

圖/IMdB

如此說來,Christine Chubbuck 之死,對於 40 年前後的社會有任何意義嗎?若有,那又是什麼?

論者認為,她的故事反映了「水門時代」(Watergate era)的混亂,但也就僅此而已。作為一個深受躁鬱所苦的個人,實難輕易將她的經歷與任何群體或事物畫上等號。

無論我們如何為年輕的生命惋惜,又或如何想從中釐清「真相」,作為距離他人痛苦 40 年之外的旁觀者,貿然的移情,甚至自詡為藝術,實是對藝術與死者最深刻的冒犯。

圖/IMdB

執行編輯:林欣蘋
核稿編輯:張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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