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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財

為每個人該有的機會而戰,美國博士生創立基本收入台灣協會──專訪 Tyler Prochazka

科技新報

更新於 2019年10月18日16:27 • 發布於 2019年10月19日09:30

亞太基本收入高峰會的講台上,灰西裝藍襯衫、戴著半框眼鏡的 Tyler Prochazka 與國際學者和台大教授你來我往。淡藍眼珠和白皮膚讓人以為他也是訪台的外國講者,但他卻代表台灣。

無條件基本收入(UBI)通常代表每月發一筆錢給所有公民,領取這項費用無須任何條件或做任何事。UBI 的保障讓人們不用為生存被迫從事過勞或危險的工作,更有底氣投入想做的事甚至創業。未來自動化可能造成大量失業,UBI 也被視為緩和失業衝擊穩定社會的方法。UBI 如同軟墊接住生活中失足的人,將他們從懸崖邊拉回來,重新站起。

Tyler 創辦的基本收入台灣協會(UBI 台灣)在國際小有名氣,連續三年舉辦亞太基本收入高峰會,並完成台灣史上首次基本收入民調。從立委許毓仁、聯合國官員 Patrick Haverman、瑞士 UBI 公投發起人 Enno Schmidt 到 AIT 官員 Ryan Engen 都是講者。「UBI 台灣相當活躍,絕對是亞洲前五的 UBI 推廣組織。」曾兩度來台參與高峰會的印度 UBI 學者 Sarath Davala 說。「UBI 運動在台灣由年輕學生主導,學生非常投入這個議題。」

「真的很不喜歡放棄別人」

來到天母廣場附近,Tyler 一臉燦笑朝我大力揮手,不同於高峰會的領帶西裝,中等身高、略顯削瘦的他只穿著簡便的 T-shirt 和短褲。熱情和愛笑是 Tyler 私下給人的第一印象,不一會就勾肩搭背彷彿我們熟識多年。跟著他走進獨居的公寓,迎面而來的卻是滿地鞋子。「去中國的時候鞋子很便宜就買很多,沒壞就捨不得丟。」

Tyler Prochazka 出生於美國堪薩斯的小鎮,從小父母離異,由爸爸撫養長大。因為經濟不穩定,父親的工時很長,童年很多時候都一個人度過。「我會拍電影,用自己的玩具拍動畫片。」 Tyler 笑著說。也許從小只能自己照顧自己讓他變得獨立,日後才禁得起萬里漂泊。

▲ 獨自長大的 Tyler 特別疼愛年紀相差甚遠的弟弟,連房間都貼有弟弟的照片。

也因此 Tyler 懂得期盼有人陪伴的感覺,國小他就會主動關照不受歡迎的同學。「看大家都不跟他們一起坐或吃飯,我會很難過。」Tyler 說,「我真的很不喜歡放棄別人,如果你願意給我時間,我一定幫你。」我想起高峰會結束後,UBI 台灣的成員眾星拱月圍著 Tyler 分享。也許是這種熱血漫畫主角的善良,讓 Tyler 散發出吸引夥伴的光芒。

要是有 UBI 就能幫助很多人,讓 Tyler 投入 UBI 運動。「我大學朋友付不起家人的醫藥費,所以退學去賺錢。很多事會因為沒有錢惡化,如果有固定收入,就不用依賴壞人或做不想做的事。」無論貧窮、勞權、性別或家庭暴力等議題,UBI 都能雨露均霑,穩定的經濟來源讓弱勢有喘息的空間,因此被 Tyler 視為所有社會運動的前置作業。

從北京腔到台客

採訪前 Tyler 頻頻為不停流汗道歉,他自稱已習慣台灣的生活,身體卻還沒接受台灣的夏天。中文流利的 Tyler 言談間夾雜台灣用語,第一次從他口中聽到「哇賽」不禁讓我笑出來,後來發現這已是他的口頭禪,不過他說其實剛來台灣還被說有北京腔。

Tyler 原先對台灣一無所知,大學辯論賽討論美中關係才首次接觸,他先愛上的是中國而非台灣。「我那時候其實反對美國賣武器給台灣,我(現在)想法改變了。」Tyler 笑說。當時 Tyler 覺得中國是美國需要了解的國家之一,於是開始學習中文和中國文化。

大學時 Tyler 就去了中國三次,「第一次很棒,我喜歡傳統文化,他們對客人很好。我在中國過 21 歲生日,老師請我吃很好吃的蛋糕,還請我喝酒,哇賽,美國老師都沒那麼親切。」談起回憶 Tyler 的語氣都跳起舞來。但好感在第二次訪中時逐漸變質,甚至迷惑。「我跟語言交換的朋友講六四,讓他看坦克人,結果他告訴我他媽說不要相信我,因為他媽媽是共產黨警察。」Tyler 說。「我開始對中國感到矛盾,杭州的風景很漂亮、人很好,但我不喜歡他們的制度。」

▲ Tyler 初訪時相當喜愛中國。

後來 Tyler 想通無須矛盾,「我支持美國的自由,為何我不能支持中國的自由?」但第三次到天津 Tyler 卻越來越失落,「我報告寫支持台灣的東西,結果被老師刪掉,他說完全不行,我只能重寫。反正就是他濫用權力。」Tyler 說起來還忿忿不平。他最後認清了「要在中國發展,你必須閉嘴。」

在天津交換的冬天 Tyler 第一次來台灣,「我來台灣馬上非常喜歡,感覺自己解放了,壓力都消失了。我覺得中國最好的東西都在台灣,中國最可怕的東西都不在。」Tyler 誇張的語氣和用詞不禁讓人感覺言過其實,但真切的眼神又害我懷疑是島國人民的自卑感作祟。

「我們迷路遇到一個大約 50 歲的阿姨,她主動陪我們半小時去找景點,還跟我們聊天。」台灣人的友善讓他印象深刻。來台讀書後,「每次問他在哪,Tyler 都說『我剛爬完 XX 山』。我說你幹嘛這麼累,他說他很喜歡,想認識台灣。」UBI 台灣的幹部廖芷妮說。

▲ Tyler 剛來台時熱愛趴趴走。

跨越太平洋的普羅米修斯

對台灣一見鍾情讓 Tyler 在 2016 年到政大讀研究所,當時台灣根本沒什麼人知道 UBI,遑論 UBI 的組織。Tyler 在這片蠻荒上邀來日本、南韓和澳洲等國學者,幾乎憑一己之力舉辦第一屆亞太基本收入高峰會,甚至壓力大到心臟不適去看醫生。怎麼會想做這麼困難的事?「I don't know.」Tyler 搖頭,「我沒想到,其實我該想到辦國際研討會沒那麼容易。」說完他不禁失笑。

「我們好幾個人辦(高峰會)還是很累,很難想像他居然一個人辦。」UBI 台灣幹部蘇嘉冠說。

高峰會的成功讓 Tyler 看到更大的可能,2017 年夏季招募 25 個台灣學生進行一系列 UBI 推廣計畫。他們完成台灣首次 UBI 民調、進行花蓮能否推行 UBI 的實地訪調、發表台灣首份 UBI 政策建議白皮書,甚至與台中市社會局洽談 UBI 試點計畫。

暑假的成果成為台灣 UBI 運動的轉捩點,「如果沒有那次招募,UBI 台灣就不會存在。」Tyler 坦言。Tyler 很肯定台灣年輕人的投入和能力,也讓他看見 UBI 在台灣的希望,「有人每星期從外縣市到政大參加計畫,我問他為什麼這麼認真?他說『因為我覺得我的未來取決於能不能施行 UBI。』這讓我非常感動。壓力也更大,哇賽,好大,我應該更努力。」Tyler 大笑。

▲ 2017 年暑期計畫的成功是 UBI 台灣成立的關鍵。

「Tyler 不會有『UBI 是我帶來的』這種優越感,都盡量用中文溝通,因為他認為轉譯一定有落差,很尊重在地團隊。招募時他嘗試用台灣文化和語境跟我們聊 UBI,像從三民主義看 UBI,殊不知我們根本不熟三民主義。」廖芷妮笑著說。「他對台灣文化的重視讓我們相信他不只是做研究,而是和我們一起促成台灣的改變。」

當 UBI 遇上台灣

Tyler 指出相較許多國家的 UBI 運動依賴官員或學者由上到下推廣,台灣則是透過學生自主由下而上組織。雖然避免人亡政息的問題,卻也曝露 UBI 在台灣缺乏有力人士支持的現實。「美國像祖克柏和比爾蓋茲都在討論 UBI,但為什麼台灣都沒有,我覺得有點奇怪。」

UBI 台灣連三年舉辦 UBI 亞太高峰會,2019 年首度售票更幾乎銷售一空,越來越多人關注 UBI 議題。「我的經濟學老師說三年前有學生想以 UBI 為題,台灣卻沒有 UBI 研究能參考。」Tyler 說。「現在台灣已經有 UBI 論文,學生可以研究 UBI,這代表很有幫助。」

除高峰會外,UBI 台灣也嘗試講座、網路宣傳和實體活動等方式,其中最具野心的是 UBI 公投。Tyler 評估能跨過第一階段連署門檻,第二階段有難度卻並非不可能,但最大的難題是公投引發的討論。雖然 UBI 在台灣熱度漸增,不過多數民眾毫無概念,Tyler 擔心公投會使討論失控,甚至讓群眾被假訊息誤導。

▲ UBI 台灣以講座推廣基本收入。(Source:科技新報)

Tyler 認為瑞士 UBI 公投能提供寶貴教訓,公投前瑞士 UBI 組織與主要政黨和社會溝通不足,也欠缺可行的政策建議,導致公投遭 76.9% 選民反對。因此 UBI 台灣撰寫政策建議白皮書,除了向民眾推廣也利用研討會拓展學術和政治圈人脈,讓具政策影響力的群體了解 UBI。

「台灣健保是很好的案例,不論貧富都能享用,UBI 也一樣。」Tyler 解釋,「不是補助窮人,而是每個台灣人都有獲得 UBI 的權利。」Tyler 認為台灣已經到了推行 UBI 的關鍵時刻,「台灣人要決定下一代要給有錢人還是給所有台灣人」,等到自動化取代很多工作、貧富差距更大,社會就會更不穩定、更難推行。

傾盡所有

走進 Tyler 的房間,四處堆滿髒衣服,散落各種書本,他還不好意思的要我別拍照。我問他閒暇時都做什麼?「我幾乎都在工作,上博士班的課、做功課、做 UBI 的事、教辯論補習班、當基本收入全球網的編輯,沒什麼空。」他拿起一本書,「最近有空都在讀如何說服長輩的書。」或許少年漫畫主角只有冒險,沒有生活。

「Tyler 是組織最全心投入的人,接觸新東西都在想怎麼幫助推廣 UBI。」廖芷妮說。「Tyler 為 UBI 花一堆自己的錢,我常叫他不要這樣靠募款就好,但他都不聽我的。」蘇嘉冠說。

幾次採訪我發現 Tyler 常穿著 Fulbright 獎學金的舊 Polo 衫,問他怎麼老穿這件?「因為你採訪要拍照,所以要穿正式一點。」

▲ 連閒暇讀的書都和推廣議題有關。(Source:科技新報)

「我這麼堅持是因為我……」Tyler  欲言又止幾秒,「非常非常愛台灣,如果在台灣只有工作,我會對自己有點失望。我看到年輕人被壓迫、沒有希望,我覺得 UBI 最可能恢復他們的希望和動力。」我從他話裡嗅出一股純粹的情感,和傻勁。「在天津我很猶豫很悲傷,來台灣我才變得開心,感覺有個方向。」即使這麼辛苦做這麼多事還是開心嗎?「對,我要感謝台灣對我這麼友善,給我這麼多機會,我希望能幫助台灣。」

雖然 Tyler 幾乎從未向別人提及,但他為了在遠東島嶼推動 UBI,放棄政治學術菁英的傳統道路。原先 Tyler 要去 George Mason 大學讀研究所,並進入美國學術保守派重鎮的智庫 Mercatus Center 工作,他卻選擇茫茫渺渺的理想,錯過通往國務院或大使館的康莊大道。「來台灣對職涯發展不一定最好,但對人生來說我必須來。台灣是我生命很大一部分,我不知道沒有台灣我會是什麼樣子。」

這樣的想法源於一夜間頓悟。「在天津寫論文的晚上,我忽然跳脫出來審視自己。哇賽,我這個堪薩斯人,可以在這裡用迴歸軟體作經濟分析,用中文寫論文,想到這我就哭了。」Tyler 憶起那一刻還是很清晰,「我覺得我非常幸運。」他重複了好幾次。

「我家不有錢也沒有背景,靠很多人幫忙才擁有這些能力和機會。我很幸運所以有義務幫助別人,如果這麼幸運的人生卻沒有什麼貢獻,那我非常自私。」能誠摯說出這種話,我猜若非內心深信,就是個大說謊家,至少到落筆這刻,我認為他是前者。

台灣能創造世界最理想的國家

UBI 看似遙不可及,不過 Tyler 訂下 2022 年讓台灣社會普遍知道 UBI 的目標。「我相信台灣有巨大的潛力能在全國討論 UBI,並像在同婚議題一樣成為東亞領頭羊。」他在文章寫道。Tyler 指出台灣無法走回低人力成本的老路,而 UBI 的社會安全網能促進創造力發展,強化台灣真正的優勢。

相較於美國,Tyler 認為台灣年輕人更能改變社會。從擋住服貿協定並翻轉政治的太陽花運動,到讓台灣成為亞洲第一個合法同婚國家的同志運動,都確實改變台灣。「美國很多年輕人參與槍枝管制運動,但沒有任何不同,台灣年輕人做事真的會有影響力。」

問他一路以來的心路歷程,一直笑笑的 Tyler 倏地靜下來,沉吟良久,才一字一句地說:「台灣,有能力創造,世界最理想的國家之一,可是台灣人要有自信,要勇敢追求。台灣人這麼認真、這麼有能力、這麼聰明,但我很擔心,台灣人的悲觀,會讓他們放棄。如果台灣人不放棄,一定能實現,很美好,很美好的國家。」

▲ Tyler 和 UBI 台灣將繼續向基本收入的理念邁進。(Source:UBI 台灣

後記

採訪結束後和 Tyler 經過臭豆腐小攤販,隨口提到很多外國人不喜歡臭豆腐。「我喜歡啊!」Tyler 反問:「怎麼有外國人不喜歡?」霎時,我以為自己才是外國人。

(圖片來源:Tyler Prochazk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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