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一位職業婦女，妳需要一個太太。」── by 「矽谷 CEO 媽媽」
過去幾週，美國被一則矽谷 CEO 媽媽徵保母的貼文，搞得天翻地覆。雖說這則貼文目前已經刪除，但還是在全美各大論壇被「貼心」的網友們備份轉傳，新聞媒體紛紛報導，甚至還有相關評論被翻譯成中文給各位欣賞。
這篇徵人啟事會引起我個人的關注，則有好幾個原因：其一是因為這位矽谷 CEO 媽媽所住的地區，就是我當時在北加州住過的 Menlo Park ；其二，這整篇徵人啟事毫不避諱把「天龍人」的心裡 OS 全都講了出來（聲明一下，這裡的「天龍國」不是指台北天母或信義區，而是指舊金山、矽谷，想知道為什麼「天龍」，請看我之前寫的〈美國舊金山的天龍國文化〉）；最後一點，身為一個母親，罵聲一片的同時，我卻也看到美國社會對女人身兼母職的「期許」，有多麼的不公平，所謂「家庭愛情事業三得意」的母親，對大部分的家庭來說，甚至是個不切實際的謊言。（延伸閱讀：〈社會現實下，美國「時代新女性」們的抉擇──事業、愛情、親情三得意，往往只出現在童話故事裡〉）。
千字文徵保母，超嚴苛條件廣遭嘲笑批評
稍微聊一下這故事的背景：這位發出徵人啟事的單親媽媽，是矽谷某家公司的 CEO （以下簡稱「矽谷 CEO 媽媽」），從自述背景中看得出來財力雄厚。
她擁有一對 10 歲的雙胞胎，但因為工作繁忙，想要為小孩找一位稱職的保母。這篇超過一千字、條件鉅細彌遺的徵人啟事便由此而來──原本她心目中對保母的理想條件並不打算公諸於世，但因為保母仲介公司所給她的人選總是不符合資格，比如塞給她只照顧嫩嬰的保母（謎之聲：這在美國保母仲介公司中其實很常見，我的朋友Ａ媽就曾經和我抱怨過，想替她 7、8 歲的兒女找保母時，發現仲介公司送來的人選參差不齊，有些只會洗衣煮飯、有些根本不想照顧小孩、更有好大一部份連保母這份職務都沒做過，令她好生頭大），因此決定於私人的 Linkedin 上寫這篇文章，來講述自己對保母的期待，不知怎麼的卻被外洩出來大量轉發，甚至一夕成為全美話題。
矽谷 CEO 媽媽所住的門洛公園（Menlo Park），緊鄰灣區重鎮、多家矽谷企業總部所在地帕羅奧圖（Palo Alto），甚至還包含了一大部分的史丹佛（Standford）大學校區。根據資料顯示，Menlo Park 有將近 70% 的居民擁有大學以上的學歷，成為全加州甚至全美居民平均學歷最高的城市之一。這裡的租屋機會更是一屋難求，我當時付出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擊敗 5 組人馬，順利搶下一間租屋（詳請請看〈矽谷天龍國租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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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想而知，這位矽谷 CEO 媽媽對於保母的想像，可不是請位高中生或退休人士，偶爾來陪小孩玩遊戲就好──但她所開出的條件，卻可說絕非常人能勝任：如果仔細看她所列出、洋洋灑灑的清單，會發現要完全符合條件的機率，簡直比中樂透還低，不但必須大學畢業、精通社交和領導統御能力、有足夠的精力陪孩子玩耍、精通西班牙語或法語、擁有CPR執照、駕駛安全、能教小孩彈鋼琴或吉他，最好還有個救生員執照。
除此之外，還要能夠「隨時隨地和小孩玩數學遊戲」、「擅於規劃並訓練小孩做家事」、「確認不適合的衣服是否在效期內歸還且拿到退費」（很多人轟是媽媽太愛買衣服，不過我猜想是小孩衣服常常買了之後才發現不合身而需要退貨所致）⋯⋯等等。
廚藝非凡當然也是必須的，同時還需「願意努力的學習研發新的菜單」，除了能夠掌握有機食物和配合所有人的過敏體質之外，也絕對不碰牛肉，因為牛的飼養和處理過程對天然環境造成負面的影響，這對「天龍人」來說可是大忌。
條件還沒完：由於矽谷 CEO 媽媽工作壓力大，擁有好的心靈調劑和下班後的生活是非常必要的，我很難不注意到這位「超人保母」尚有一大部分的條件都放在旅遊這塊，包括要求保母能妥善計劃家族旅行，懂得使用信用卡點數、精算旅遊開銷，並且還要會利用 Excel 來規劃家族旅行，甚至要能夠為小孩找到志同道合的小孩玩伴，變成家族旅伴一起出遊。
矽谷 CEO 媽媽並且希望保母「熱愛登山健行、騎腳踏車、游泳、衝浪」，以及最好能夠有中級以上的滑雪經驗和在國外的開車經驗（包括如何能在雪地中駕車）。而且不論是在國外或國內旅行，都能夠擁有良好的態度，不會被小孩惹毛，並且主動帶小孩，讓 CEO 媽媽有機會可以自己去外面放風⋯⋯。
爭議貼文後續，當事人接受專訪：「如果我是男人，沒人會說什麼」
矽谷 CEO 媽媽這篇徵人啟事，很快在美國引起網路瘋傳與極大的討論，「荒唐至極」、「不知人間疾苦」的種種批評聲浪也排山倒海而來。最後她決定匿名接受媒體專訪，為自己澄清：
在專訪中，這位矽谷媽媽說道，她「願意用非常豐厚的酬勞，來換取這一切服務」，但批評者卻刻意忽視這點。她所給出的條件為時薪 40 美元（算了一下，這樣一年下來大約有美金 83,200 元，折合新台大約將近新台幣 250 萬元左右），並且可以免費住在他們家附泳池的獨立「保母小屋」（每月租金折合 3000 美元、約 9 萬元新台幣）、醫療保險、年休假和病假、以及每年一起出國的免費機票和住宿等等。
她進一步指出：「我發現我必須花很多的時間去查資料、去整理、去決定例如該為孩子報哪一個暑期夏令營或課外活動等事情，反而因此耽擱了我和孩子的相處時間，因此我決定將這些瑣事都外包。對我來說，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把事業弄好，然後成為最棒的母親。」
她也不諱言地直說，如果今天這篇徵人啟事是由一位男性 CEO 發出的話，絕對不會像她一樣成為千夫所指的對象。她覺得自己的要求並不過分，更強調：「我是一個充滿大愛的人，我每次都會把保母納入我們的家庭合照裡。」
某種程度上，這則「超人保母徵求文」，確實勾勒出美國大環境對「母親」這個職責不友善的事實：它依然是已開發國家中唯一沒有全國性法規，明文保障產假或育嬰相關福利的國家，這對於想要家庭事業雙雙兼顧的女人來說，依舊是一大難題。此外，美國大部分的職場女性也面臨選擇「暫停」工作（這往往意味著永遠離開某一個工作或職級的高度可能性），或是延緩組成家庭的計劃。養兒育女不能用金錢來衡量，正因如此，母親的職責往往也不受到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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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成為人母後想全面回歸職場，這決定恐怕也不被美國多數大眾所支持：根據 2019年的調查，美國社會中依然有 21% 的人認為「母親應該全職陪伴幼小孩子的成長」， 42% 認為「母親應從事兼職工作就好」，僅僅有 33% 的人認為母親應該是全職的職業婦女──如果換作是男性呢？則有高達 76% 的美國人認為「父親就應該全時間在外打拼賺錢」。可見女性主義看似再高漲，依然敵不過傳統的父母親角色。
在專訪末端，這位矽谷 CEO 媽媽說：「如果我家是雙親，我會認為另一位家長應該挑起一些家務的責任（也代表這份徵人啟事的清單會短一些）。但是，大部分的與另一半共同養育孩子的女性們卻告訴我，她們仍然必須獨自搞定家裡的一切⋯⋯身為一位職業婦女，你需要一位太太。」（If you’re a working woman, you need a wife.）
用金錢「外包」親職所有付出，恐怕才是惹議核心
儘管這位矽谷媽媽的部分說法，確實讓同為女性的我心有戚戚，然而持平來說，這篇徵人啟事之所以惹議的關鍵之處，恐怕絕非只是來自美國社會對男女角色的刻板印象而已：
就算和保母合拍全家福，也不代把對方真的當成一家人，更不代表母親的角色可以被代替、被外包。看得出來，這位矽谷 CEO 媽媽其實希望自己能夠在孩子成長的過程中不缺席，但僅限於那些好玩的、舒服的、享受的，她想要全部參與──包括家族旅行，和孩子建立回憶、在晚上（被保母打掃乾淨之後）的家裡坐著和孩子聊天等等⋯⋯。
至於那些惱人的、麻煩的、繁瑣的事情，比如去和其他孩子的父母攀交情好讓孩子可以有 Playdate （題外話：美國小孩從小就被鼓勵著和不同的小孩一起玩，而雙方家長約好孩子一起玩的時間就叫做Playdate。這前提不但是孩子要玩得起來，雙方父母也要彼此認識且互看順眼才行）、花大量的時間查詢「最便宜卻最方便」的機票、查詢最佳旅遊路線、甚至哪個國家開車時有哪些不同規定等這種狗屁倒灶又沒人想做的事，則全部外包交給保母處理。
簡單來說，矽谷 CEO 媽媽期望能夠用重金，買下一個不只是把工作交差了事的保母，而是要付出真心、像對待自己小孩一般全心全意的超級保母──但同時，矽谷 CEO 媽媽卻也強烈要求保母得「知道自己的分寸和地位」。
我在這裡把這項條件解讀為「雖說保母能讓全家人愛上，也要好好的愛著小孩和母親，但不能得寸進尺，要搞清楚自己終究是外人，別想取代母親或成為和母親爭寵的人。」這讓我想到電影《寄生上流》裡面，社長強力要求下屬遵守的「那一條不能逾越的界線。」──想要用金錢購買超越工作的情感，卻又要這位保母謹守分寸不得逾越界線，是我看來極為矛盾的地方。
這篇徵人啟事讀到最後，讓我覺得矽谷 CEO 媽媽不像在徵保母，更像是在徵一個「無怨無悔的賢內助」：一個甘願幫她打理家裡，陪她帶著小孩到處旅行，有相同的興趣和嗜好（包括滑雪和衝浪），還要對孩子和她付出百分百的真心，並且甘心做著那些她不想做的瑣碎事情⋯⋯的人。
從另一方面來說，這樣高度不對等的關係、不合理的期待，無論徵的是保母、員工或伴侶，儘管可能沒有這篇徵人啟事這般具話題性和戲劇性，卻也仍真實地存在著許多地方、許多家庭裡。
祝這位矽谷 CEO 媽媽好運，不過我還是很懷疑她真能找到符合一切條件的保母（或伴侶）就是了。
執行編輯：張詠晴
核稿編輯：關卓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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