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家汽車工廠工作的 3 年期間，我天天行走在機械手臂之間、看見最新的電動汽車技術、甚至能在每一款汽車未上市之前，就有機會率先試乘。
但令我印象最深刻，也是我一直想寫的，是那些在工廠裡遇到的人、聽到的故事。
在特斯拉（Tesla）工作，我的職務是負責編寫生產線的技術文件，記載如何組裝一台電動汽車的流程，特別是需要人工作業的部分。因此，上班時我經常身著工程帽、穿著鐵鞋、防割袖套、耳塞，走在生產線之中，看著工人們組裝零件、焊接、搬運。除了照相紀錄流程、和工程師討論最佳流程外，更多時候我在跟生產線工人聊天，了解他們做的事情。
一直很想把我的所見所聞寫下來：因為在工廠裡的一切，與工廠外的「矽谷」大環境，總讓我覺得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它也讓我看見在光鮮亮麗且新潮昂貴的矽谷，那懸殊貧富差距下的另一面。
圖／Shutterstock
工廠內外，兩個「矽谷」
工廠外的「矽谷」，朋友幾乎都在科技公司上班，Google、Facebook、Netflix ⋯⋯每家公司比的是誰的免費午餐好吃、誰提供的免費飲料比較多種、誰的育嬰補助錢比較多。而在科技公司的軟體工程師、創業者當中，也總有人因為公司上市，股票價值一夕之間翻漲好多倍──誰誰誰在此一夜致富、甚至因而擁有好幾棟房子的故事，是常有的事。（最誇張聽過有人一次買 40 棟，當然這是超級極端的例子）
工廠裡的「矽谷」呢？我很喜歡跟工人們聊天，他們也願意和我分享人生故事，讓我得以理解這截然不同的生活型態：
特斯拉工廠位在 Fremont，以矽谷來說， Fremont 已經算是偏離「天龍國」，要過一座橋才到得了的地方。但對於大部分的汽車工人們來說， Fremont 房租還是太過昂貴，於是他們大部分住在「更內陸、更偏遠」的地方像是 Lathrop、Manteca 甚至 Sacramento 等。
一開始我難以相信，他們光是開車來上班，單程不塞車就要將近兩小時──而他們每天早上 5:50 開工，遲到三次的話就會被開除。更慘的是，停車場車位不足的問題，使得大家光找位置就要找差不多 20 分鐘，因此在慌亂之下，這裏停車場內發生車禍的機率其實蠻高的。
剛開始我也不得其解，為何在工廠廁所門口，經常看見一些工人拿著一件外套蓋住頭、便就地躺在地上睡覺。後來才知道原來他們是晚班的工人，但有些人因為家住得太遠、通勤時間太漫長，乾脆平日就睡在工廠裡或自己的車子上，假日再回家。
兼差兩份工，60 歲的黑人大叔
有一位工人，我特別常跟他聊天。他是一位已經 60 歲的黑人大叔，他家也住在車程一小時以上的地方。
但你知道嗎？他從汽車工廠下班後，還要去舊金山機場為聯合航空搬運行李，以支應家中的開銷──我從沒主動過問太多他的私事，只是聽他說；據工廠同事們講，似是因為他老婆罹患癌症，逼得他不得不多兼幾分活。
但他卻從不改樂觀開朗的表現：有一天，他很開心地對我說，他換到了在聯合航空郵件室裡的班，「現在只需要整理郵件、不用搬運行李了！」還常常說如果我要訂機票，他可以幫我用他的員工折扣。
平時，其實我不容易找到他說話，因為只要一有休息時間，他就往工廠的健身房跑。「不健身的話，我就搬不動東西了」他說。他有時候也會在家自製牛肉乾、到工廠來賣給同事，我也跟他買了幾次。他說自己的夢想是把牛肉乾生意做起來，全職做這件事。
太多不同面貌的故事，在這個俗稱的「全球科技中心」
有一次，我假日去採櫻桃，禮拜一便帶去工廠給大家吃。一位工人朋友看到我寥寥可數的幾顆櫻桃、裝在一個很小的碗裡，便笑著說：「妳愛吃櫻桃怎麼不早說？我家就是採收櫻桃的。」他跟我說他雇用了許多（跟他一樣）墨西哥裔的櫻桃工人，假日幫他採櫻桃，他再把櫻桃賣給別人。「你知道他們採多快嘛？兩隻手十隻手指頭一起採。一桶我只要付他們一塊美金就好。」
還有一位我常找的工人，第一次深聊是因為我決定在背上弄一個刺青，問他手臂上的刺青圖案是怎麼決定的。他則對我說刺青師父都是藝術家，要給他們創作的空間，讓他們幫你設計刺青圖騰就好，讓我覺得非常有道理也印象深刻；他接著跟我說因為自己是木工，他身上的刺青都是用他的木工活，去跟刺青師傅做「等值交換」的。後來我發現，他非常喜歡「以物易物」的買賣模式，而且似乎不論生活中需要買什麼，都有很好的門路──例如可以買到非常便宜的豬肉、牛肉。他還特別喜歡煮飯，因此我們部門常委託他去準備食材，辦部門墨西哥捲餅午餐會。
在這個工廠裡，還有好多好多的故事，它們讓我看見矽谷不同族群的面貌，也看見不同背景、不同文化脈絡下的，不同於刻板印象中的「矽谷」價值觀。
說這些故事，不只是要強調矽谷不同階級經濟能力的不等──雖然這也是故事重要的一環；然而，每個人都有許多面向，生活像洋蔥一樣一層又一層，不是這麼簡單地能用階級、經濟能力或膚色去貼上標籤、斷然歸類。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工廠裡的大家，大都以自己從事「製造業」這件事情感到自豪。不管生活多麼辛苦，大家總是以自己能夠用體力、勞力及經驗，製造出一台又一台的汽車這件事情為榮，並且在不斷重複的每一天中，透過玩笑、音樂與夢想，找出新意和希望。
圖／Shutterstock（圖為示意圖）
執行編輯：張詠晴
核稿編輯：張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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