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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交換】承認痛苦存在,或許本身就是解藥

女人迷Womany

更新於 2018年05月25日08:30 • 發布於 2018年05月25日08:30 • Psydetective──貓心

從撰寫文章以來,已經有三個年頭過去了,也默默地累積了一些讀者。然而,這三年的生命中,總有一些東西倏忽即逝,就如同以前的某一位女友,曾對我說了這麼一句話:「時間就像篩子,不適合的會溜走,而適合的會留下。」卻在轉眼之間,篩過了我的生命。

我們有太多的遺憾,來不及去捕捉。人與人的生命就是如此,有些人緣淺份薄,雪泥鴻爪,恍然之間,殘存地僅剩記憶。

正因為如此,我選擇用文字去記錄,用影像去記錄,用感受去記錄。記錄那碎片般的記憶,趁它還清晰的時候。數日之前,我在粉絲專頁上開了一個表單,獲得了讀者們友善的迴響。我希望能親自和讀者們面對面聊聊天,也許單純地談論彼此喜歡的文章或書籍,也許是談論生命中的經驗,也許是談論對我所寫所著的感觸。若有餘裕,我也期望能為讀者的生命,增添一些新的視野;或是做一個好的傾聽者,陪伴讀者回顧生命中的某一片荒蕪,一起看見那真實存在,卻又讓人不願面對地失落。若讀者願意,我也願拿起那台伴我踏遍人生的單眼,記錄著我們這短暫的交會。

也許以後/不會再見面了/相遇的時候/作彼此生命中的好人

——林婉瑜,〈相遇的時候〉

我們都必須記得,在心理疾病面前,我們都是渺小而無助的。

致所有身受心理疾病所苦的人們。

在鋪著木頭地板的和室裡,我和 W,用著小小的酒杯,喝著來自東瀛的梅酒。那清潤而甘甜的梅,劃過舌尖,流入喉頭。在沒有發病的時候,W 就和街上看見的任何人一樣,是如此的平常。

在親身陷入心理疾病的囹圄以來,也已經是第三個年頭。在沒有發作的時候,我一樣接著個案、一樣寫著文章、一樣在課堂上學習著、一樣跑著演講。我投球,我彈奏樂器,在那些平凡的日子裡,日子是那麼的理所當然。(推薦閱讀:To be cool, or to be true? 面對憂鬱的那些日子

好像心理疾病不存在我身上一般,在那些沒有發病的日子裡。

W 也是如此。

她工作,每周有六天的日子,她搭著早上的捷運通勤,和一般人沒兩樣,在沒有發病的日子裡,不,也許是一般人和她沒兩樣。我們永遠不知道,身旁的人們,有多少正受到心理疾病所困擾著。一切是那麼的正常。

自從佛洛伊德以來,有許多人對心理疾病,提出了各式各樣的解釋。有人說是本我和超我之間的衝突,有人說是我們未能從部分客體過度到完全客體。到底哪一個理論,足以解釋心理疾病的全貌,至今依舊不得而知。但若要將 W 的經驗,套用到任何的理論當中,那實在是太過的殘忍,也太過的簡略。我不相信有任何一套理論,能夠化約一個人的所有親身經歷。

就連我最愛的依附理論也是如此:兩個同樣是焦慮依附的人,他們展現焦慮的方式、在關係中焦慮的原因、在成長經驗裡所受到的傷痕等等,可以完全大相逕庭。

而在我對 W 粗淺的了解,我看到了一股很強大的力量,讓她不得不透過發病,來保護好她心裡那個脆弱的孩子。

W 害怕失控,每一次發病的時候,她總是非常非常的痛。那樣的痛,有時候不得不逼得她拿起桌上的刀片,劃向她蒼白的手背。鮮血的顏色滴在她瘋狂寫下的日記本上,暈開,然後逐漸凝固成黑紅的漬。她的心裡,住著一個嚴厲的典獄長,典獄長不允許內心的孩子失控,不允許孩子吵鬧,所以每當孩子不受控地盤踞著她的身軀時,典獄長便會努力地掙扎著,把那個帶滿傷痕的孩子壓回去。於是 W 便會拿起刀片,劃向她的手背。

不可以失去控制。要回來要回來要回來要趕快回到正常來。典獄長努力地壓下那個充滿傷痕的孩子。

W 說,小時候的她很乖,真的是太乖了,是老師、父母口中的乖小孩。但她的乖,有一種不得不的意涵在裡面,哥哥每次不乖,便會遭到父母與老師嚴厲的懲罰,所以 W 變得不斷地聽話,不可以失控,不可以吵鬧,要乖。

要乖、要聽話、要符合社會期待,不斷餵養著她心中的那個典獄長,即便是在自殘的時候,典獄長仍然會小心翼翼地讓刀片劃在穿衣服看不到的地方。要是讓其他人知道的話,可是會出事情的。不可以吵鬧、要乖、要符合社會期望。

沒有人知道,那個典獄長到底是怎麼被養大的,即便是我們的對談,充其量也只能捕捉到經過整理後的隻字片語。因為典獄長總是在看守著。但是在夜深夢迴裡,充滿傷痕的孩子,總是趁著典獄長疲倦時,在闇夜裡吶喊著。W 在夢中總是被追殺,無論如何抵抗都沒有用,最後一定會被殺死。

圖片|來源

W 說,她不知道什麼是快樂,也不知道什麼是愛,好像快樂與愛是她的平行時空一般。她只能從描述中揣測什麼是快樂與愛,就好像我們只能從歷史課本中的描述中,揣測秦始皇的長相一般。在活著的人當中,沒有人真的見過秦始皇,就如同 W 已經許久,或者是從未見過什麼是快樂與愛一般。

W 掉下去了。她僵直地坐在床上,嘴巴裡不知道呢喃著什麼。我試圖說些話安撫她,但沒有用。她事後告訴我,她完全不記得聽見我說了什麼,也不知道我是否有輕拍她的背。在那樣的狀態下,她完全與外界脫節。我似懂非懂,即便我也曾陷入那樣的僵直,躺在客廳地板上,冰冷的溫度傳遞至我的背脊,頭痛欲裂,呼吸困難,作噁想吐;但我依然無法感受到 W 的痛苦,只能揣測而已,更別說要用什麼言語帶她離開痛苦了。(推薦閱讀:佛洛伊德談焦慮:焦慮使我們刺痛,也讓我們行動

或許我們都不得不承認,在心理疾病面前,我們是脆弱而渺小的,而試圖帶正在發病的人離開受苦的現場,或許都徒增了她們的困擾:社會的期待逼著典獄長得讓 W 恢復正常,然後和身旁的人說聲「我沒事」。噢,也許這種事不曾發生,因為嚴厲的典獄長,是不可能輕易讓那個孩子,在旁人存在時吵鬧的。

絕對不可以吵鬧,這是為你好,這樣才能保護好自己,免於受到外界的指責與懲罰。就如同動員戡亂條款一樣,為了國家的安定,寧願錯殺,也不能錯放。

最近的我,迷上了余德慧老師在世時留下的文字。余德慧老師在為歐文亞隆《生命的禮物》一書中提到了這一段話:

心理治療者必須「自降」,也就是謙卑地臣服於人類受苦心靈,這不僅僅是將自己降到存在的底層,去發現自己與受苦者都在同樣的處境,他還需要透過存在的底層,主動地拉著受苦者的手,不是去引導他,而是共同修行──受苦心靈的鍛鍊,就是修行。

在許多平台寫作時,主編總是期望我,在文章的最後要給出一個解藥。但很抱歉,我不能。也許對於心理疾病的解藥,就是承認這個解藥,近乎不可能存在於世界上,然後如余德慧老師所說的這段話一般,謙卑地承認:在心理疾病面前,我們都是渺小而無助的。

練習不要否認痛苦的存在,不要積極地要自己或他人好起來,或許就是對心理疾病最好的答案。

放下應然,讓我們慢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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