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與死，都不過是一場戲】鮑伯・奎恩，因死亡而被記得的明星

在這個人人都能成名十五分鐘的時代，「過氣」的時間定義似乎越來越短。上一部電視劇的當紅主角，可能在下一部戲推出時就被取代。時間一久，除了少數的忠實粉絲外，再也沒有人記得他們。有些過氣明星若是沒辦法產出新的話題作品，那他們得以再次博得頭條的時刻，就只有兩種可能了：一、鬧出某種驚世駭俗的醜聞。二、死於非命。

──或者兩者皆是。

就如同鮑伯‧奎恩（Bob Crane），這名1960年代的當紅電視演員、情色偷拍專家，以及神祕命案的被害人。甚至比他演的戲更加離奇的一生，使他甚至在死去四十年後，仍然陰魂不散地活在好萊塢的銀幕裡頭……

美國電視史60年代紅星：鮑伯‧奎恩（Bob Crane）

成名……然後死去

鮑伯・奎恩的早年生涯，是個你可能不清楚，但聽起來似曾相識的故事，眾多明星都經歷過：十一歲時他成為鼓手，二十二歲時展開廣播電台事業，在洛杉磯主持的廣播節目很快風靡了聽眾，為他贏得「洛杉磯廣播之王」（king of the Los Angeles airwaves）的名號。

霍根英雄傳（Hogan's Heroes）是一齣將場景設置在二戰德國戰俘營的情境喜劇，由鮑伯‧奎恩飾演主角霍根，率領一票囚犯在戰俘營中從事秘密行動，接二連三的發生有趣的喜劇情節。

奎恩將野心拓展到影視領域，先是演出幾個小角色，然後在1965年，他接演了使他一炮而紅的電視劇《霍根英雄傳》（Hogan’s Heroes）。這部以二戰時德國戰俘營為背景的情境喜劇在美國大受歡迎，上映第一年就登上年度最受歡迎的前十大戲劇排行榜，當紅的程度堪比那個年代的《六人行》（Friends）和《TBBT》（The Big Bang Theory），奎恩更因此在1966與1967年都獲得有「電視界奧斯卡」之稱的艾美獎（Emmy Award）提名。剎那之間，紅極一時的他，距離時代巨星的成就彷彿只剩咫尺之遙。

然而好景不常，在《霍根英雄傳》大獲成功後，奎恩並沒能踩著霍根帶來的名氣，攀上更高的事業顛峰。在這部代表作之後，他接演的幾部電影、戲劇巡迴演出，以及自製節目《鮑伯・奎恩秀》都不怎麼成功。就像眾多電視明星一樣，在當紅的戲下檔之後，奎恩面臨沒有話題新作的瓶頸。失去觀眾對明星來說，幾乎就等於失去了生命。

但比這個更糟的命運還在後頭。

1978年6月29號，距離奎恩得到艾美獎提名已經過了11年。在他又一次嘗試振作，巡迴演出新劇《新手好運》（Beginner’s Luck）途中，奎恩被發現倒臥在他亞利桑那州斯科茨代市（Scottsdale）住的公寓裡，頭上有重物猛擊的痕跡，一條黑色電線纏繞在他的脖子上，脖子以下的身軀則早已冰冷。

這一年，奎恩年僅49歲。這名在電視劇中談笑出入戰俘營、永遠輕鬆自在的英雄死去了——只是這一次，他再也不會醒來。

然而在現實中，真正的戲碼才正要拉開序幕。

性、謀殺、秘密：永遠的頭條新聞

鮑伯‧奎恩與他妻子，以及三個小孩。 Bob Crane with his wife Anne Terzian, their two daughters, Deborah Ann and Karen Leslie, and son Robert David
1966
Photo by Joe Shere

種種跡象都顯示，鮑伯・奎恩無疑是被謀殺的。問題是：是誰殺了他？

命案現場並未留下太多線索，奎恩的公寓大門也沒有強行進入的痕跡，甚至連貴重財物都沒有遺失一件，顯然這不是普通的搶劫殺人案。該從何下手才能找出真相？這對當時設備簡陋，甚至缺乏專門處理兇殺案部門的斯科茨代警方來說，不啻是個過於艱難的挑戰。

警方只得從奎恩遺留下來的種種遺物和交際網中尋找線索。結果，他們意外發現了一批數量驚人的照片和錄影帶，揭開了奎恩不為人知的另一面生活，以及他的另一個身分——一名（偷拍）性愛色情狂。

鮑伯・奎恩，這個英雄形象、風度翩翩，同時也是子女眼中的好爸爸，私底下卻擁有上百張裸照與性愛照、上百部活春宮成人影片，有些甚至還精心後製、自行配音。在那個缺乏方便的手機、相機與各類影像軟體的年代，不能不說是個驚人的數字。

這些色情影像的女主角多到難以計數，她們在鏡頭前寬衣解帶，風情萬種，姿態各異。有些看起來很享受在被拍攝的過程中，也有些渾然不覺自己正展示在鏡頭前面。其中有些人，甚至是直到奎恩被謀殺之後，接到警方告知，才知道自己原來早已成為偷拍的受害者。

性、謀殺、明星的秘密醜聞，還有什麼比這更吸引人的組合呢？鮑伯・奎恩之死，讓他本來已漸走下坡的名氣很快又如日中天，成為各大小報的頭條熱聞。

至於那最重要的問題——是誰殺了奎恩？這批性愛偷拍影片又跟他的命案有何關聯？種種猜測也紛至沓來。

由於調查結果顯示，命案沒有牽扯到金錢因素，那麼，根據色情與犯罪之間某種神秘的紐帶連結──就像無數灑狗血的推理小說情節那般──這名兇手會不會和這些色情影像有關，甚至正是這些性愛片受害者的復仇呢？

鮑伯‧奎恩遇害之後，警方在他的公寓中找到大量偷拍春宮影片，完全顛覆了這位過氣明星生前的愛家好形象。（圖片來源：http://www.whokilledbobcrane.com/bob-crane-home-movies/）

從最佳拍檔到反目成仇？

結果這場戲，並沒有朝著復仇劇的方向演出。警方逮捕的不是影片中的女主角，而是影片中除了奎恩以外的第二男主角——約翰・亨利・卡本特（John Henry Carpenter）。

這位男主角並不像奎恩是個真正的明星。初識奎恩時，他任職於Sony公司的電子產品部門，經常替一些客戶解決攝錄器材方面的問題。在奎恩拍攝《霍根英雄傳》期間，兩人在友人引介下認識。巧的是，他們很快就發現彼此擁有共同癖好——性愛拍攝，將女人以影像方式當成自己的色情收藏品。

自此，奎恩經常與卡本特一起出入各大酒吧，一般的模式是：奎恩以名聲、迷人外表與交際手腕，搭訕看上眼的女性，並將卡本特介紹為自己的經紀人。這一切手段的目的只有一個——將女人帶到床上，在已經精心布置好的攝影場景中，導演一齣自己既是演員、也是觀眾的刺激床戲。

問題來了：既然有著如此私密的情誼，卡本特有什麼理由要殺害奎恩呢？

根據奎恩的大兒子羅伯・奎恩（Robert Crane）的說法，他父親在死前幾週，明顯表現出要與卡本特絕交的態度，並將重心轉回家庭。當然，僅僅因為如此就要取人性命，無論怎樣聽起來還是有些牽強。不過警方循線追查，發現卡本特不僅在6月25號時，剛好飛到亞利桑那來找奎恩一起待了幾天；更重要的是，在卡本特租的車子裡頭，他們發現了幾點血污痕跡，與奎恩的血型是一致的。

可想而知，輿論的懷疑馬上一面倒向了卡本特，將他視為頭號嫌犯。不過，卡本特始終堅稱自己的清白，並表示他完全不知道是誰在車子裡留下了那些血跡。而且當時還沒有DNA鑑識技術，警方也無法確定這些血跡真的是來自奎恩本人。於是，在缺乏其他有力證據的情況下，檢察官最終沒有對卡本特提出刑事控訴，奎恩之死也成為一宗未解懸案。

但別急，鮑伯・奎恩的故事尚未就此落幕。

鮑伯‧奎恩生前未能重回他在螢幕上的巔峰時刻，卻在死後靠著謀殺與性醜聞達到了。

因為死亡，而被記憶

就像多年後重出江湖的電影續集一般，到了1990年，斯科茨代一位名叫吉姆・雷斯（Jim Raines）的警探，從鳳凰城警局的兇殺部門卸任後，重新檢視了鮑伯・奎恩的案件資料，並成功說服地方檢察官重啟調查。

事隔十二年，當年令警方頭痛的血跡來源問題，隨著DNA鑑識技術的問世，終於可以真相大白。尤其始終認為兇手就是卡本特的公眾，更是磨刀霍霍，準備見證法網恢恢的一刻。

但鑑定結果卻跌破了大家的眼鏡——DNA鑑識結果顯示，車子上的血跡並非奎恩所有。儘管如此，雷斯仍不死心地檢視了當時拍攝車子內部的證據照片，並聲稱其中可看到一條疑似腦部組織的影像。

不幸的是，這個證物當年在從車子裡取出後，竟然被搞丟了，永遠沒辦法鑑定它的主人是誰。雖然亞利桑那法院仍然神奇地採信了這條不復存在的證據，讓約翰・卡本特在1992年以一級謀殺罪被起訴，但在1994年的審判中，陪審團最終接受辯護律師對辦案程序與證據瑕疵的異議，以及兇手可能是偷拍受害者丈夫或男友的理論，而將卡本特無罪釋放。

卡本特在審判四年後因病去世，隨著證據湮滅與時間流逝，想找出這樁謀殺案的兇手，希望是越來越渺茫了。

然而整樁命案引伸出來的後續效應卻經久不衰：2002年，美國導演保羅・史拉德（Paul Schrader）以奎恩的色情癖好與死亡為主軸，拍攝了《自動對焦》（Auto Focus）這部傳記電影，影片中還將卡本特塑造為一名雙性戀者，隱隱暗示奎恩之死可能與兩人間不可告人的關係有關。

2015年，奎恩的大兒子羅伯・奎恩出版了《奎恩：性、名聲，以及尚未偵破的父親之死》（Crane: Sex, Celebrity, and My Father’s Unsolved Murder），書中提出一個新的懷疑對象——奎恩的第二任妻子派翠西亞・奧森（Patricia Olson），理由是：她是奎恩全部遺產的唯一受益人。甚至直到2017年——命案發生的四十年以後——又有一本名為《誰殺了鮑伯・奎恩？》（Who Killed Bob Crane）的書籍問世，作者是新聞記者約翰・虎克（John Hook），羅伯・奎恩甚至為這本書寫了序。

無論有多少猜測，在官方記錄上，這樁案件仍是未解決的懸案。或許正是因為案子本身的曖昧與懸而未解，反而衍伸出無限的想像空間，保持了它對人們的吸引力。諷刺的是，在這一連串傳奇化與改寫的過程中，案子的真相究竟如何？不知不覺間，好像也不是那麼重要，畢竟真相未必會比故事更加賣座。至於這位過氣電視明星，竟然是以橫死謎團重回媒體版面，恐怕也是在星海沉浮的他始料未及的吧。

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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