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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

【一鏡到底】武俠工人 郭箏

鏡週刊

發布於 2018年05月21日11:00 • 鏡週刊

**郭箏是吳宇森電影《赤壁》的編劇之一。老作家名聲不顯,少與文壇往來,新作奇幻武俠小說《大話山海經:靈魂收集者》系列作品,搭建出人神妖的熱鬧世界。

本名陶德三的他,家世顯赫,然而他只有初中(國中)畢業。年少時,他因不滿學校的威權教育,一怒休學,進印刷廠當檢字工,成為家族中不說話的邊緣人。

不說話的人,在寫作中找到說話的方式,又因寫小說不易維持生活,而專職編劇。他說:「寫小說不管如何,是自己的東西。小說是成品,劇本不是。劇本只是一個施工的藍圖,如果不拍的話,永遠就不是個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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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時期打撞球的郭箏(右)。(郭箏提供)
年輕時期打撞球的郭箏(右)。(郭箏提供)

喝酒,然後抽菸。眼前的怪老頭語氣終於揚了起來,說起年輕時在街頭混的日子:「我跟朋友在萬華打彈子(撞球),有一小個頭拿著一把好大的刀,看到我就對著過來,我心想幹嘛?我又沒惹到你,球桿一橫,怎麼辦呢?」後無退路,看來只能靠牆硬幹到底,幸好那人後面一聲喊:「嘸系伊、嘸系伊啦。」對方要砍的人在另一間房,「他們就從那個門衝進去,裡面的人一看這麼多人,哇,桿子一丟就殺。」

當時沒加入幫派?「我對那些人不怎麼信任,那時候組織很鬆散,我不信那一套。」也不想上學?「很多老師你一眼就看穿了,才學很有限,你就不會去尊敬他。花那個時間坐在課堂上是幹嘛?聽一大堆屁話有什麼用?沒有用!」

作家兼編劇 脾性頗似黃老邪

怪老頭62歲,筆名郭箏,是電影《赤壁》的編劇之一。導演吳宇森對劇本、對白要求嚴格,撤換多達十多位編劇,最後找來郭箏,擬定了劇本的架構。經紀人唐在揚說:「拍攝《赤壁》時,他全程參與,寫劇本的功力深厚,你在現場會看到他捧著筆電,站著改寫劇本。那他的脾氣,用金庸小說來比喻,就是黃老邪(黃藥師)。」

除了編寫不少知名電視劇本如《施公奇案》《偷龍轉鳳》等,他更是一名小說家,早期作品〈好個蹺課天〉〈彈子王〉等,至今仍被提及。王德威評其小說:「他的取材恆以社會邊緣人、事為重心,敘事風格冷雋,卻時有不請自來的幽默效果。郭箏的角色多半天生反骨,硬是要在體制的樊籬內,嘗試體制外的可能。」

老作家名聲不顯,行事孤僻,住在汐止山區,少與文壇來往。6月將出版一系列的奇幻武俠小說《大話山海經》,我們得以在編輯帶領下前往拜訪。才入門,就看到他家後院山壁上,蓋了一座魚池,乃是年輕時他扛著電鑽自己開鑿。

郭箏不裝腔作勢,我們請他擺個大俠姿勢,他卻做起鬼臉。
郭箏不裝腔作勢,我們請他擺個大俠姿勢,他卻做起鬼臉。

郭箏長得高瘦,說話不造作,又老聳著肩,模樣像是辛苦了一輩子的老工人。「大概挖了快25噸的砂石,那時想過不寫小說了,改行開養殖場。」他一邊說,一邊將手探入水池,五條大腿粗的錦鯉游了出來,讓人想到他另一個寫武俠小說的筆名:應天魚,乃是鯉魚躍龍門的意思。

成為編劇的過程是這樣的。36歲,郭箏結了婚,存了些錢便辭職,打算寫小說維生,結果才半年就付不出房租。「最慘的那一天,我跟老婆坐在家裡,全身冷汗都在冒,看那個存摺,心想,老大已經出生了,剩幾千塊,怎麼辦呢?」這時電話響了,原來半年前偷偷用妻子名義投稿的劇本,獲得新聞局電視優良劇本獎。「天呀,有30萬元,鬆了一口大氣,接著電話又響。」另一個以本名參賽的劇本也得獎。此後,他就以寫劇本為生。

人生有太多的「怎麼辦」,郭箏最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日子,也是他開始寫小說的日子,這要從三個地方說起:安全島、印刷廠、棒球場。

讀國小時因升學考試的氛圍太壓抑,讓他討厭學校,想著逃學。初中交了愛玩的朋友,便開始蹺家、蹺課、打架,在街上混。「那個時代沒什麼好玩,幾個朋友湊在一起,到晚上沒地方去,從西門町走走走,走到仁愛路,有安全島,就坐在上面聊天,累了就躺在草地上睡覺。」會聊家裡的事情嗎?「會呀,彼此對家裡的不滿都一清二楚。」為什麼不想回家?「家裡沒人,空空的,很無聊。」他喜歡讀章回小說,尤其是《水滸傳》,問他覺得自己最像哪個角色?「浪子燕青。」乃俊秀而智勇的人物。

家族邊緣人 浪子去當印刷工

郭箏的二哥陶德辰(左起),與柯一正、張毅、楊德昌於1982年合拍電影《光陰的故事》。(中央社)
郭箏的二哥陶德辰(左起),與柯一正、張毅、楊德昌於1982年合拍電影《光陰的故事》。(中央社)

他本名陶德三,祖父是著名的中國社會經濟史學者陶希聖,也是蔣介石文膽,負責撰寫文告、新聞稿。四叔陶晉生是宋史權威、中研院院士。父親交通大學畢業,母親曾任泰國大使館祕書。家族裡多為高學歷分子,碩博士超過二十位。二哥陶德辰又是台灣新電影導演之一。唯有郭箏,只有初中畢業。

17歲,讀世新專校(現為世新大學),跟同學打架,與老師吵架,三大過、二小過犯滿被退學,轉至淡水工商(現為真理大學),又因為住宿與舍監吵架,不滿學校的威權教育,一怒休學。「學校待不下去,家族裡的人怎麼看我,我很清楚,那我盡量少跟他們接觸,所以很多時候,家族聚會我都不去,算是自我放逐,留在家裡的時間也越來越少。」在街頭講義氣的浪子,是家族中不說話的邊緣人,也選了一個不需要說話的工作:印刷廠工人。

他三樓的書房,像一間工廠的主管房間。書櫃上是沉重的二十五史,還放著一台跑步機、一張單人床,寫累了還有6隻貓陪睡。房間一整排窗戶與電腦,像在監控著廠區。往外看,是一片無聊的野草。

郭箏喜歡安靜,養貓也養魚。他說在印刷廠工作時,晚上上班,白天寫武俠小說連載,壓力讓他心慌睡不著,那時就到水族館看魚,回家才能夠睡著。
郭箏喜歡安靜,養貓也養魚。他說在印刷廠工作時,晚上上班,白天寫武俠小說連載,壓力讓他心慌睡不著,那時就到水族館看魚,回家才能夠睡著。

站在鍵盤前,他聊起在印刷廠當檢字工的日子,「12時的那種,從學徒開始幹起,每天都要加班,一個月540元,那些薪水通通買菸抽。」接著開機,轟隆隆隆,像是產線啟動,故事全在層層疊疊的檔案裡。

印刷廠一做11年,每晚上工,總待在安靜的排版房、電腦房,不需說話,「後來就說不出話來了。」但不代表不想說話,寫小說,就是一種說話方式。「文學就是把適當的字放在適當的地方,這個字擺在這,好很多,你要當遊戲就很好玩。」他午夜下班,白日就到棒球場看一整天棒球,構思小說,決定筆名。他說自己是典型的棒球迷,好投手都姓郭,所以筆名也要姓郭。那「箏」呢?他思索了一下,像是忘了,「跟姓名筆劃有關,也沒有啦,箏這個字怎麼來的就不知道。」

習慣站著寫 文學受祖父啟蒙

但他討厭年輕時所寫的小說,至今仍不看。「我第一篇小說叫〈冤枉呀大人〉,那是鮮血淋漓的,是心頭的鬱悶,然後你要找到一個出口,寫出來。你所有怨氣都在那邊,有時候跟別人聊,也是,你作家心頭沒有那個鬱結,也寫不出好東西來,一定要把一個人逼到那個樣子,才有那個東西出來。」他自認不是天才,寫到30歲才有所進步。談起編劇工作,他唉唉叫,「只是一個賺錢的活,我很討厭寫劇本。」

「寫小說不管如何,是自己的東西。小說是成品,劇本不是。劇本只是一個施工藍圖,你交給劇組導演,如果不拍的話,永遠就不是個東西;那小說不管怎麼樣,你寫完了,就是個成品,而且小說沒有人可以叫你改,老子不改就是不改,你要怎麼樣?」

為了不傷脊椎,他從30歲開始站著寫作,鍵盤有專屬架子,還擺著一條黃長壽菸,架子高度略嫌太高,這可能是他老聳著肩膀的原因。而後頭的檔案櫃上,放著三具祖父的皮箱。

祖父是他文學的啟蒙。他說祖父不愛講話,心情好時會講《水滸傳》的故事,帶他去看京戲,「其他小孩子誰要看那個玩意,只有我會看,很多很熱鬧的戲,三國戲、水滸戲,都是打來打去,所以後來章回小說我就自己去找來看。」記憶裡,祖父總是壞脾氣,「因為幫老蔣寫文告,那個脾氣哪好得了,通常回到家就一頭鑽入房間裡去了,搞到晚上都不睡覺,大概也是為了幾個字在那邊改來改去。」

郭箏與祖父陶希聖,及放在檔案櫃上的祖父皮箱。(郭箏提供)
郭箏與祖父陶希聖,及放在檔案櫃上的祖父皮箱。(郭箏提供)
郭箏與祖父陶希聖,及放在檔案櫃上的祖父皮箱。(郭箏提供)
郭箏與祖父陶希聖,及放在檔案櫃上的祖父皮箱。(郭箏提供)

祖父、祖母是家族的核心,二人過世後,家族四散。逃難來台的一代人,對戰亂有一種恐懼,即便在台灣長大、工作,最後也選擇居住國外。郭箏結婚前,父母移民加拿大,當時也要他一起去,但他拒絕。「以《水滸傳》的說法,那地方就是嘴巴裡淡得出鳥。」他回憶,有一次去加拿大,就看到一個中南美洲人往天橋下吐痰,讓他感覺對方像是沒歸屬的遊魂。「我心裡想,如果我當初跟老爸來,我可能跟他差不多。」

於是郭箏定居台灣,成了家族中留下來的人,祖父的遺物也因此交到他手上。某次他整理遺物,發現一篇文稿,「上面有蔣介石的修改,我就想,幫老蔣寫文告,寫來寫去就是反攻大陸,他晚年老在寫這些,跟我初中差不多,那時寫作文要加一句解救大陸同胞,不然不會得八十分。」他揣摩祖父心境的苦勞,寫下〈最後文告〉這篇小說,小說彷彿預言,30年過去,台灣政黨輪替多次,國民黨也再非當年的國民黨了。

再喝幾杯酒,問起他二哥的近況。陶德辰晚年搬去南非,又到海南島,卻在2009年失蹤。「我找他找了很久,他本來要跑回澎湖,地也買了,房子也蓋了一半,人不見了。」聊到這,郭箏又點一根菸,煙霧讓他的臉龐更顯滄桑,「我看他已經凶多吉少,可能海南島那邊的人殺人不眨眼。」

編寫大陸劇 預言會改到翻臉

郭箏30年來寫作都站著寫,而螢幕設定為藍底白字,較不傷眼。
郭箏30年來寫作都站著寫,而螢幕設定為藍底白字,較不傷眼。

還是聊快樂的事吧。問起新作,原來10年前韓國導演金鍾學拍完《太王四神記》,想在中國拍神怪劇,因此找上郭箏。中國有各種奇葩禁令,例如建國後妖怪不可修練成精,他便以《山海經》為素材,編寫以刑天為主角的劇本,後來合作沒成,近年劇本才被中國投資者買下,又請他寫成小說,要搭上中國IP熱潮,方便為電影開拍找資金。

故事從天庭開始,他討厭老套,將場景寫成了Google總部,眾神雲端開會。「我寫好給大陸那邊的投資者,他們問:『你是不是寫中南海?』我說沒有。」他大笑,說如果電影開拍,「這個劇本會改到死,會改到我到時候老子不幹了,前面錢拿了,後面不幹了,現在影視業的狀況都是如此。」

說歸說,自己的小說還是要改的。訪談結束,他又跟編輯討論昨日午夜寄出的稿子有哪些小地方要修改。他一雙大手拿著紙,瞇著眼,像是準備開工幹活的老工人,要把熱鬧的奇幻武俠世界搭建出來。

郭箏小檔案:

  • 本名:陶德三
  • 出生:1955年生於台北
  • 學經歷:1972年五專休學,進入印刷廠當檢字工,練筆多年。1981年開始,以《虎頭將軍》《上帝的骰子》《國道封閉》《彈子王》《去年冬天》等,7次獲得新聞局優良劇本獎。1984年發表小說〈好個蹺課天〉成名文壇,曾獲洪醒夫小說獎。2007年擔任吳宇森電影《赤壁》編劇。6月預計出版奇幻武俠小說《大話山海經》(遠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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