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懷孕?人工受孕?
許多時候,科技都會伴隨著道德的爭議,例如:基因複製是好是壞?幹細胞療法該或不該?
同樣地,一九七八年,全世界第一個試管嬰兒在英國誕生時,「人類是否在試圖扮演上帝」的疑問,也引起大家爭論不休。
隨著越來越多的試管嬰兒出生,如今大家對於試管嬰兒已習以為常了,不過,到底是「天然的尚好」?或是「科技選的最好」?在我試圖懷孕的過程中,也曾經困擾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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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妳都幾歲了,還等自然懷孕?而且我跟妳說,醫師會在妳老公的一堆精子中,用顯微鏡幫你們找品質最好的精子,也用妳最好的卵子。有這種又快、又好的方式,妳幹麼不用?」一個好友在人工受孕生下可愛寶寶後,極力勸我把握時間,趕緊去做試管。
「拜託,妳想想:為什麼數以億計的精子進入妳體內,卻只有一個能夠與卵子結合?就是因為那個精子要游得夠快、夠強壯,才能早於其他精子接觸到卵子,同時還能鑽進去卵子中。這就是物競天擇,就是最好的才能留下來,所以當然自然懷孕才會是最好的受精卵啊!」一個朋友在聽聞我有意做試管嬰兒時,極力希望我能夠明白「適者生存」的道理。
聽起來都很有道理,不過,如果科技篩選與物競天擇都可以有最好的受精卵,那麼我要考慮的,應該是如何能夠「快又有效」的時間問題吧。
於是,我踏進了婦產科不孕症門診,向醫師求助,而我所得到的幫助就是「檢查」與「打針」。
三針!每天打!
在我看第一位不孕症權威張明揚醫師時,他很細心地要我每次去都得做抽血檢查,然後他告訴我,其實我並沒有排卵!
雖然給了我這個意外震撼,但是,他並沒有放棄我,依然很耐心地要我配合用藥,也就是每天打三針。
三針!每天!一針手臂,一針臀部,一針肚子。有時會要我再去抽個血,那當然又是一針!
我天生膽小又怕痛,這些注射都是委請護理師幫忙:我捲起袖子、褪下褲子、撩起衣服,一針一針地挨。感謝我沒有暈針的問題(我有個英挺的男兒朋友,只要打針,一定暈針,所以每次針還沒扎進去,他就已經先暈過去了),但是,沒暈針不代表不怕痛,尤其是打肚子的那一針,每每痛得我哎哎叫。
為什麼打肚子?因為那兒肉多。
為什麼肉多還那麼痛?因為那是油性的藥劑,分子較大,所以要穿過皮膚進入體內時,就會需要特別費力而特別痛。
每天,我固定向護理師報到。護理師對我說:「妳的血液循環不太好喔?皮膚好容易瘀血。」
我看著那些青一塊、紫一塊的瘀青,告訴護理師,「將來小孩生出來了,妳一定要幫我叫他孝順他娘。妳要幫我告訴他,讓他知道他娘為了生他,吃了多少苦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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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想辦法苦中作樂,但是每天那樣挨針的生活畢竟還是苦,所以我忍了一個療程後,告訴醫師,我還是先找中醫調調體質好了。
原以為離開了西醫的世界,但是,後來我還是回去求助於西醫,而且一般人工受孕做了兩次,試管嬰兒做了八次!
不過,算是「還好」嗎?也許是因為我的求醫史實在太長了,長到不孕症療法用藥有了長足的進步,所以我從每天打三針,變成每天只要打兩針,甚至到後來只要打一針即可──那一針,打的目的是促進排卵,希望讓卵巢多排些卵子,也讓排出的卵子能夠渾圓、成熟和品質好。
到處請人幫我打針
雖然是打針,但是因為不需注射進入血管,只要打到皮下肌肉裡,所以負責衛教的護理師說:「妳忙的話,把這些針藥帶回家,自己打即可。」
「不忙不忙不忙!」我連忙說。
自己打?
開什麼玩笑!
怎麼可能?!
直到現在,我打針時都還遵循著小時候大人教的「轉過頭去不要看,就比較不痛」。換句話說,我連看都不敢看,怎麼可能自己打針?所以打針這件事,我是一定需要請護理師幫忙的。
通常,我都是回到開藥的不孕症門診,請護理師協助。不過,那些門診往往週末、假日會休假,我便改求助於熟識的中醫或西醫診所,醫師朋友們也往往很慷慨地指派個護理師為我打針。
但是,還是會碰到連朋友的診所都休假的時候,於是──別人教我,我也只好照做──我曾經硬著頭皮,帶著針、藥與醫師處方箋,到某私立醫院的急診室,請急診護理師幫忙打針。
天啊,那真是糗!雖然那間私立醫院的急診室完全不像一些大醫院的急診室般忙亂,但招牌掛的總是「急診」啊,我只不過是需要打個針,跑到「急診」室,真是連自己都覺得難為情。
所以,我也曾經在連續假期中,等醫師朋友去外縣市玩了一整天回來,在深夜追到醫師朋友家裡,輕褪衣褲,只為請其溫柔地捏起我的翹臀……(別想歪,忘了說,朋友是個女醫師)然後一針刺下。
我也曾經央請比較熟的護理師,趁她放假出門逛街時,相約在台北市的大街旁,就在我的車上,讓她刺我的小肚肚。
不怕別人看到嗎?怕,當然怕啊!所以我把車停在相對僻靜的昏暗所在,兩人躲在後座,車上也只開盞小燈,以便她混合藥物與抽取藥水,然後,燈就關上,我露出一點點小肚肚,她快手刺入,我迅速整理衣著,她若無其事地走出車外……若給不知情的人看到了,搞不好以為我們在注射毒品哩!
護理師連逛個街,都還得抽空到路邊幫我打針;醫師外出一整天回到家,滿臉倦容,也還是要迎接我到家中為我注射……這些,我也不願意啊。但是,真的沒辦法,誰叫我是個不折不扣的膽小鬼呢?
一咬牙,自己來!
其實,我也曾經向一位同輩親戚求救過,我想,雖然她是在放射科做放射技師,但畢竟是醫專畢業的,而且好歹在醫院工作,打這種針,對她來說應該是小事一件吧。
「是小事一件,」她很俐落地回應,「但是我辦不到。」
「啊?」
「我不行啦,我從來都不敢幫別人打針的。妳不要找我。」
不找她?不找她,我就沒人可以找了啊!
想了又想,電話簿翻了又翻,不行,不能再去醫院的急診室,不能再去打擾人家的快樂假期。
那……那就……那就只有……
那就只有自己來啦!
我遲疑再遲疑,想來再想去,終於不得不接受自己無計可施了,鼓起勇氣,去冰箱拿了針與藥。
我的理智安慰自己要勇敢:可以啦,沒問題的啦,當作被蚊子叮一下就好了。
感情的我卻馬上跳出來:胡說,那明明就比蚊子叮要痛得多!(咦~還是前者是感情,後者才真的叫理智啊?)
一邊自我心理建設,一邊在針筒裝入了藥,但心裡頭裝的其實還是滿滿的恐懼。
我小心翼翼地在肚臍周圍尋找可以下針的沃土,然後,仔仔細細地度量下針的角度,忐忐忑忑地演練下針的手勢,接著再次仔仔細細地度量下針的角度,又一次忐忐忑忑地演練下針的手勢,之後再次仔細度量、忐忑演練、仔細度量、忐忑演練……
我像個完全沒有自信、又絕對要求完美的演員般,不斷地練習手的走位──把針拿近又拿遠、拿遠又逼近、逼近再拿起……這樣連肚皮都沒碰到地重複了十多次之後,終於明白──我確實就是如自己所想像的,俗辣一名啊!
老公,愛我,就狠狠地刺下去!
逼不得已,我等待先生歸來。
說「逼不得已」,是因為之前我曾問過他可不可以幫我打針,而他的答案也很明確,「不,我不敢,妳請專業的人幫妳打啦!」
這次他當然也是一口拒絕。我遊說:「但是,老公,我真的實在找不到其他人可以幫忙了啊!」
「找不到其他人,妳竟然就來要求我對妳做這麼殘暴的事?不,我做不到。我怎麼可能這樣狠心對妳?!」
我有點動氣了,明明就是不敢,還講得這麼冠冕堂皇。「你很討厭耶,痛已經是我在痛了,你總要也有點貢獻吧。」
「我貢獻很多了,已經貢獻上億個精子了耶!」
「不要鬧了啦!平常你對我有什麼不滿,今天是發洩的好機會,你就想著我的不好,然後狠狠地刺下來。大好的報仇機會,你千萬不要放過啊!」
可能是他想通了,也應該是知道那一針不打不行,於是他洗了手,先以酒精棉花擦拭要打針的地方,然後舉起針,再次問我,「妳確定?不後悔?是妳要我這麼做的喔!」
我點點頭,心裡正想著:「先生,你這台詞也太足了吧……」針瞬時俯衝而下,刺入了我的肚子。他大概是怕再遲疑,我們兩人都會猶豫吧。
「啊!」我痛得叫出聲來。
「怎麼了?會痛嗎?」老公像做錯事的小孩般,有些手足無措。
「周先生,你理化真的學得很差,你把針舉這麼高地刺,跟針離我皮膚近一點刺,受力是不一樣的耶!」
「妳早教我嘛,我還以為我技術很好。」
「好,我現在教你!」我忍住怒氣,「請你下次把針拿近一點,穩穩、輕輕地刺入,這樣比較不會痛。」
「好啦,好啦。」
他拔出針後,拿酒精棉給我按壓傷口,我這才發現,這個把「第一次為人打針」獻給我的天才,緊張到實際打針處與下針前為我擦拭消毒處,根本是不一樣的地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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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診所開了,我去找這陣子為我打針的護理師繼續幫忙。護理師問我,「昨天妳怎麼辦?誰幫妳打針呢?」
「我老公。」
「哇,」護理師很誠懇地說:「妳老公好勇敢喔,敢幫妳打針。」
我看了她一眼,也很誠懇地說:「妳搞錯了吧,是我好勇敢喔,敢讓他幫我打針!」
作者簡介|汪用和
知名新聞主播、電視及廣播主持人,並擔任永達社福基金會執行長。主持POP radio電台「用心過生活」、YAHOO! TV「爸媽有事嗎」親子教養直播等節目,風格親切自然、觀點專業深入,清朗的嗓音、笑起來似彎月般的美麗眼睛,充滿親和力。
但是在這些璀璨光環之外,為了求孕,她和丈夫走了十四年的漫漫長路,光中醫師就至少看了二十位,而各種聽說過、沒聽說過的方法,他們都抱著半信半疑的心情,姑且一試,因為多麼期待有自己的小孩,實在無法放棄任何一絲可能的希望。
十四年。
雖然最終沒成,但她把那段歷程寫成這本書,讓所有不足為外人道的酸楚,有了寬慰。
夫妻倆如今有兩個親愛的女兒──因對生命的諒解而放下,生命以領養的豐盛,賜予了圓滿。
*本文摘自寶瓶文化《求孕,是一個人的戰場》,未經同意請勿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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