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種歧視，我感覺到不舒服。」
這陣子聽到太多外國朋友講出類似的話，才發現「為什麼台灣人總是對外國人說英文」這個議題，實在值得拿出來好好討論一番。
因為主修華語教學的關係，認識了不少在台灣學習中文的外國朋友，他們都曾與我討論過在台灣生活時，遇到的台灣人幾乎無一例外──總愛對他們說英文，使他們感到相當困擾的這件事。而和我抱怨這個現象的朋友們，正巧有幾個共通點：來自歐洲國家、有著一張西方臉孔、會說中文。
尊重外國人，就是對他說中文？
這陣子和去年去台灣交換的法國女孩 L 見面，談起台灣人老是對她講英文這件事，她開始滔滔不絕地和我一吐她的想法：
「在法國，我們第一時間都會對外國人講法文。我覺得這樣很好，因為這裡就是法國，當然是講法文啊，也不會覺得讓你覺得他把你當成一個外國人，你和我不一樣，你懂我的意思嗎？」
我點點頭，試探性地問，「但是妳不覺得，這可能是台灣人對外國人釋出友善，或者體貼不會說中文的外國人的方式嗎？」
只見 L 猛力地搖搖頭，哭喪著臉對我說：「問題是，在台灣我可以說中文，為什麼大家都要對我講英文？他們可能一開始不知道我會說中文，可是每次我開始說中文，對方還是一直回我英文耶。我真的不懂，我又不是美國人，為什麼要一直對我說英文？」
這剛好與法國只說法文的現象成為最佳對照。有趣的是，大家普遍認為，在法國，法國人對外國人仍只講法文，是一種自傲與與對外國人不友善的表現，相反地，法國人來台灣其實卻覺得，台灣人不對外國人講中文，才是一種奇怪又使他們不舒服的表現。
圖／Winston Chen on Unsplash
為何在友好的台灣生活，卻使外國人感到格格不入？
另一位在台灣待了兩年的法國朋友 E，則是這樣對我說：
「剛開始還沒學中文時，我覺得很方便，反正在台北講英文就可以溝通跟生活，這真的很棒。可是當我開始學中文，我跟對方說中文，他們卻回我英文的時候，我卻感覺很失望，一開始我以為是我講得不好，他聽不懂才對我說英文。後來發現不管怎麼樣，他們只要看到我的臉，就直接對我講英文！」
說完，E 無奈地聳聳肩，替台灣人想了一個可能的答案：「好吧，我在想，可能大部份的你們，是想抓住機會，和外國人多多練習英文吧！」
和一位長期在台灣的教法語的法籍教師 A 聊天時，我隨口問台灣令他最不喜歡的事情是什麼？沒想到他亦主動提起一樣的感受。他表示，台灣人的熱情與友好，令他非常喜歡，但是無論他再怎麼試著用中文和對方溝通，對方都不斷對他講英文這件事，在他的日常生活裡，讓他感到煩擾，甚至已經到惱怒的地步。
「這使我感覺到，我永遠都融入不了台灣文化。」最後，他失望地對我說。
外國人講中文，需要這麼驚訝嗎？
而這個問題，也不僅是法國人才有的困擾而已。最忿忿不平的，大概就是與我交情最深的巴塞隆納朋友 M 了。
M 在台灣住了 5 年之長，最近剛和台灣女友結婚，講得一口道地的台灣腔中文，但是談起台灣人對他講英文這件事，依然無法理解，也為此感到不快：
「每天都在發生啊，我已經習慣了。」M 嘆了一口氣，說：「那天讓我發生最傻眼的事情，是我和我老婆出去，我問對方路要怎麼走，他聽完，竟然連看都不看我一眼，直接對我老婆講要怎麼走……我講的是中文啊！你知道嗎？我到現在還是會覺得很挫折、很難過耶！感覺我就算住台灣很久，也一樣是一個跟大家不一樣的外國人。」
M 表示，只有與他熟稔的台灣朋友才會對他說中文，一般在街上遇到的陌生人絕對都是對他講英文，而且常常會有路人一直看著他，去哪裡經常都會覺得自己成為目光的焦點。
有一次，他去買一頂安全帽，因為店主不在，只留下他兒子顧店，他用中文告訴這個小男孩，他想要買安全帽，小男孩一直盯著他瞧，過了數秒後直指著他，大喊「你是外國人！」他兩手一攤，無奈地說，「對啊我是外國人，所以呢？外國人錯了嗎？為什麼大家看到外國人要這麼驚訝？看到外國人會講中文更驚訝，到底是為什麼？」
歧視還是友善？我的反思
網路上知名的的 Youtuber 黑素斯在其頻道阿兜仔不教美語上，亦曾發布一支影片，以幽默詼諧的手法諷刺台灣人對外國人講英文的現象，令自己感到不能理解。而我卻是在遇見了幾個外國友人，才知道原來我們台灣人所引以為傲的友善，對這些可以說中文的朋友來說，卻一點都不是一件好事。
但是我認為，所謂的歧視和友善只是一線之隔，這個感受源自於對方身份的不同：對一個不會講當地母語的外國人來說，也許你對他說英語，他會感到相當友善和愉悅，畢竟英語仍是目前國際最共通的語言。
可是，角色一轉換，對於一個正在學習當地母語的外國人來說，他最想要的很可能就是練習當地語言的機會，更別說是長居在當地、能流利說中文的外國人，肯定更期望自己能夠真正融入當地，不會處處感到自己與當地人不同。
我們習慣以對方的外表來判定對方會不會說中文，只要看到西方臉孔，我們第一時間總是會對對方說英文，即便是學習華語教學專業、有許多會說中文的外國朋友的我也經常如此。我認為這樣的舉措一開始本來無傷大雅，但為什麼當對方以中文回應時，又會有這麼多人持續以英文與外國人交談呢？是不是我們潛意識中有一個預設立場，覺得他就是一個外國人、他的中文不夠好，我乾脆用英語跟他說就好了？
台灣與法國，誰才是「真正的體貼」？
以法國來說，法國和台灣的確是完全相反的。所以對法國人來說，這件事情更難使他們理解。記得我第一次去到法國的時候，法語水平還很差，沒有辦法與對方流暢地溝通，仍然習慣一開口就說英文，結果處處碰壁，也忿忿不平地覺得，法國真是一個對外國人不友善的國家，為什麼都只說法文？而且還理所當然地覺得全世界的人都應該聽懂、應該會說法語似的，這對於一個還不會說當地語言的人來說，的確是挫敗到不行。
不過，當我每天生活都必須用到這個語言，進步速度也相當快，漸漸能駕馭這個語言時，交換立場一想，如果他們成天一看到我就對我說英文，我也會感到相當不快吧。
而台法的差異，到底真的是因為法國人英文不好，所以不說英文，而台灣人英文好，所以說英文嗎？我認為，多數人對外國人慣用什麼樣的語言，也受到歷史及風情民俗等因素影響，以至在不同國家有不同的表現，比如法國、西班牙、日本，都屬於較依賴自己的母語，而不太對外國人說英語的國家。
無論是說自己的母語還是英語，都沒有絕對好與壞，也沒有絕對的「說哪種語言」比較好，這完全取決於和你說話的外國人是以什麼樣的心態、什麼樣的身份在當地生活。
話雖如此，仍希望以此文，提醒親愛的台灣人：有時候我們的善意與熱情，可能沒有真正同理到外國人，下次在台灣遇到外國人，不妨先問一句：「你說中文嗎？」再決定用什麼語言和他對話，也許是一個更友善的辦法。
圖／Steven Su on Unsplash
執行編輯：張詠晴
核稿編輯：林欣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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