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一年半前生下二寶後，「阿姨」便成為我在中國生活的重要支柱。這裡的「阿姨」，是指被雇用來家中協助清潔、做飯或照顧孩子的工作者。在中國因為人力相對低廉，不論是以時薪計酬的「鐘點阿姨」，或固定全日的住家阿姨，都很普遍。
旅居中國的 3 年多來，我固定雇用過的阿姨，前後將近 10 位。不論是鐘點或住家阿姨，她們都是從農村到城市來打工，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我從她們的身上看盡人生百態。
我與阿姨之間，難以跨越的鴻溝
去年年底，我雇用了一位和我年紀相近的住家阿姨，希望她能在我家穩定工作。當時仲介提醒我，這位阿姨自尊心比較高，要我對她更有耐心。後來我才慢慢發現，她過去的生活條件，不是來自台灣的我們可以想像的，艱難的生活經歷讓她內心深感自卑，也間接造成對雇主的心防。
去年底開始，我們在廣州的小區開始實施垃圾分類，這對當地人是一件很新鮮的事情。我告訴阿姨，廢棄電池要丟在有毒垃圾的那一類。她一臉困惑，問我電池為什麼會有毒？說她與農村的人過去一直將廢棄電池當成寶，把電池的漏液塗抹在臉和身體上，當作保養品。
過去，我總對阿姨的某些行為感到困惑，例如她總是不敲門、大剌剌地走進我的臥室，突然和正在睡夢中的我說話；還有她某些比較｢特殊｣的習慣，例如總是用牙齒咬開各類包裝、或如廁不把門關好。但是就在知道關於廢電池的故事後，對於她的種種，我心生更多的包容，因為我開始理解：這些我們眼中不夠「文明」的行為背後，是無數的辛酸。
與阿姨共處一室，雖然我曾努力想讓她感覺更加自在，但是她的眼神中，總是不經意地流露出自卑。有一次，我買了幾條打折的海魚請她料理，她淡淡地說「我沒吃過這種魚，我們以前都只吃最便宜的那些魚。」有一陣子，家裡常常吃火鍋，她說：「我們從來沒吃過這種（料理）。」
過去我僱用的阿姨年紀偏大，豐富的閱歷往往讓她們對於困苦的過去釋懷。但是這位年輕、經驗不多的阿姨，對自己的過去感到耿耿於懷，也讓我們背景的差異成為溝通中無法跨越的鴻溝。漸漸地，在自卑而導致的心防下，她變得愈來愈難以相處，最後我也只好讓她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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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工作的背後，常有一段辛酸故事
我剛到廣州時，偶爾會找一位大約 30 歲出頭的廣西壯族阿姨來家裡打掃。與她熟了之後，才知道她有一個不顧家、又有暴力傾向的老公，也因此得獨自撫養著兩個年幼的女兒。她一直想要離婚，最後終於離開了老公，也離開了阿姨這個行業。
之後，我雇用一位約 50 歲的湖南阿姨來做半日的保潔工作。湖南阿姨的經濟條件其實不差，在老家和廣州各有一套房，為了陪伴在廣州工作的女兒才離開老家，和老公分隔兩地。工作了將近一年，有一天她突然說要離開，說她發現最近老公的錢不翼而飛，想回老家了解狀況。後來我輾轉得知，阿姨的老公出軌了，外遇的對象甚至還為她老公生了個兒子。沒想到在外地打工不到兩年，婚姻竟然產生如此大的變化，最終她也只好選擇離婚。
二寶出生後，我開始雇用住家阿姨。前後做最久的兩位阿姨，她們的共同點就是都有一位嗜賭的老公。她們說，如果不是因為老公，現在自己也不需要這麼辛苦。老公的賭性，早就在婚姻裡產生難以磨滅的裂痕；阿姨在信任完全喪失之後，發現還是靠自己打拼最實在。
漂流的人，來去無定
在我自己還沒經驗時，看朋友家裡每個月都在換阿姨，總是懷疑是不是朋友對阿姨的要求太過嚴苛。直到前年，我開始請住家阿姨，多次被「炒魷魚」的經驗，才讓我了解這是流動率極高的行業，也逐漸對於阿姨的各種變化感到稀鬆平常。
在我的經驗裡，新來的阿姨若是對工作不滿意，通常不用等我開口，她們總是更快找到出路。能夠做滿一個月以上的阿姨，如果突然提到因為工作太累、身體不適或老家有事等各種理由要離職時，通常調漲月薪後就能解決，屢試不爽。不過，對於阿姨的處境了解愈深，也愈能體會她們為求生存所施展的手段。
中國的肺炎疫情以來，對於阿姨行業的衝擊不小。不只是雇主不敢請阿姨，更多阿姨不想回到城市打工。這些在外地打工的阿姨，正是中國從農村到城市工作人群的一個縮影。為求一份溫飽，與伴侶分隔兩地、寄人籬下、漂浮不定，有時看著阿姨的人生，想想自己和老公在異地打拼的心境，的確也有幾分相似。但是，對比阿姨過去艱難的生活，讓我們對自己的成長環境，更加覺得感恩。
執行編輯：張詠晴
核稿編輯：林欣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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