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
成天暴力相向的人，看起來會很凶惡嗎？還是反而長得平凡無奇？就像寄居蟹將真正的身體藏在堅硬外殼裡一樣，「那些人」，也是帶著各式各樣的面貌在過生活。
假如，只有在不惹他生氣的前提下，兩個人才能和平、幸福地在一起，但一發生爭執，他對我的態度就大轉變，過去積累的一切瞬間支離破碎……那麼，這段關係就和海邊的沙堡沒什麼兩樣──不知何時會被海浪沖垮，岌岌可危。平常，他都叫我「玻璃女孩」，小心翼翼地呵護我。
但他卻殘忍地打破這片「玻璃」，然後重新拼湊著黏起來，接著，又再一次打碎……周而復始。位置對不上、凌亂拼貼起來的玻璃，無法正常折射出這個世界，即使衝擊再小，也會使它無力地瓦解。
他的黑影被外表的光芒擋住了，所以看不到。他總是自信十足，妙語如珠，輕易贏得他人的好感。他的身邊總是圍滿了人。若撇除我的事，他是個不錯的人。大部分的人都對他印象很好。
像這樣發瘋的一面，很諷刺地，只有身為「情人」的我才看得到──「喂！！！我交往過的女人，只要我開口，都被我吃得死死的。妳卻不是。妳知道妳他X的爛透了嗎？妳算老幾啊？什麼也不是的臭X子！！！大家都問我幹麼跟妳這種女人交往……」他為了傷害我，而說出這種話……
▌自由的性
幾點起床、要穿什麼衣服、噴哪一款香水、去哪裡吃東西和吃什麼、做什麼事……我的一天怎麼過，由我自己選擇。
如果是自己度過一天，我會從眼前數不清的選項之中，選擇最想做的事情。但是，跟別人在一起時，問對方在何時和何地見面、要做什麼，和對方一起討論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
約會的時候，當然會有這些過程。戀人之間的親密接觸也需要徵求對方同意，要彼此意見一致才行，不是嗎？
「妳不是也想要嗎？」「我們不是在交往嗎？」「是妳誘惑我的啊！」
連問也沒問過，就陷在自己的錯覺中，撫摸我，或強制我該怎麼做……這些都只是你所加諸的暴力。我從來沒有同意過你的想法。
年紀輕輕，第一次談戀愛，我對一切感到陌生，懵懂無知。連續劇中的男人，沒經過女方同意就強吻她，拉扯手腕，用力壓住，然後有很多人說喜歡這一幕，「很霸氣」。
他也是自顧自地對我下手。就像無視紅燈止步、慢行的標誌，呼嘯而過——橫衝直撞的汽車。有一天，我去上公廁，他偷偷跟了進來。
「你、你要……做什麼？」
「別動。因為我喜歡……」
我感到羞恥，不舒服。「拜託，別這樣，感覺很糟……」
我不要！！！我出於本能地逃了出來……
這樓梯本來就那麼長嗎？何時能看到出口？為什麼我要躲開男友，拔腿就跑？學生時代的我很會跑步，跑過接力賽和短跑，我快得誰都追不上。但是，他卻能夠輕易抓住我，對全身發抖的我大喊：「為什麼把我變成奇怪的人！我是變態嗎？還是罪犯！妳有什麼心理創傷嗎？怎麼抖成這樣？！我是喜歡妳才會那樣！討厭的話，碰都不會碰妳！！！我的女人，難道我不能碰？」
我也有可能不想要親密接觸啊。並不是跟一個人交往，就得接受所有的事，不是嗎？不是嗎？？我錯了嗎？
▌暴力枷鎖
他跪在我面前，一邊自責地哭著，一邊說他會反省自己。對我來說，那是一輩子的恐怖回憶；對他而言，只不過是一時糊塗。
假如我選擇原諒，等於給了他免死金牌：「原來我這樣做，她都能接受。看來，她也很愛我。」反覆循環的暴力，不斷積疊的免死金牌，讓他能夠手握著堅實盾牌，揮下更具有威脅性的刀鋒。
人，是絕對不會改變的。直到經歷了慘痛的教訓，我才明白這一點。甜蜜地想著「他會因為我而改變」，只是一種不切實際的幻想。
隔天，他又變回平常的模樣。「雅莉，昨天是我錯了……」那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他是一顆不定時炸彈。下一次不會再這樣了？可是，一旦原諒了他，就變成不管他做了什麼，一跟我求饒，我就會原諒。「哼……臭婊子，他×的給我擺架子啊！」剛開始，是辱罵我之後，求饒說他做錯了。「我一定是瘋了……」
之後是砸東西，又再一次求饒。「雅莉，拜託，再給我一次機會……」有一次，他掐我的脖子，又下跪求饒。
「嗚……雅莉，對不起。沒有妳，我活不下去……我會對妳更好。我會懺悔一輩子，好好疼妳……」最後是──他打了我一巴掌。
我太錯愕了，連一點疼痛也感覺不到。我只記得停車場地面的冰冷……紅腫的滾燙臉頰……克制不了怒氣，揮拳搥牆的他……還有，旁邊的窗戶。他把我扶起來，讓我坐在窗台上，又打了我兩次。那時我才有了真實感，放聲哭泣。
他急忙送我離開，對我說：「對不起……妳可以也揍我一拳嗎？」有好長一段時間，我什麼也做不了。不出門上班，只是待在房裡哭。每當想到深愛的他打了我這個事實，我的世界就會崩塌……
提分手，也是在我收拾好情緒之後才有辦法。我必須繼續上班，必須在外頭擺出笑臉。無法告訴別人這一切……
◆◆◆
我從來沒有對別人詳細描述自己所經歷過的，只有讓幾個人知道他會砸東西或是辱罵我。被他甩耳光、被他勒住脖子，以及被他關在車子裡的事，我隻字未提，因為我怕別人覺得我很奇怪。
「妳真沒有看男人的眼光。」「應該是妳也有不對的地方吧？」「原因出在妳身上吧？」「早該分手了。」「為什麼這麼傻？」
我沒有信心去承受隨之而來的目光和批判。即使不是我的錯，我還是感到怯懦。但是，我現在能講出口了：說我經歷過那些事，說那不是我的錯，說我沒有錯，說我每一刻都盡了全力。
本文出自寶瓶文化《都是李雅莉：「約會暴力」──誰都可能受害，卻誰也不敢說》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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