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續前文所述，長鑫儘管取得了奇蒙達的專利技術，但不代表就此無憂，要對抗美光的底層專利，還是有困難。不過在今年 4 月 27 日，長鑫又公開表示，已與美國半導體設計公司 Rambus 簽署了專利許可協議。
雖然相關細節拒不公開，但有消息指出，長鑫將獲得大量堆棧式 DRAM 技術的專利許可，期望能補強專利庫。值得一提的是，Rambus 是曾經在記憶體產業中掀起專利大戰的爭議性公司，很多知名大廠都被它告過。
專利戰的本質
其實無論協議為何，在今年所取得的專利許可卻被認為能用來保護已完成的產品。很明顯的，專利保護與實際研發生產不需要有太大關係，只要最終能避免法律糾紛及鉅額賠償，一開始如何造出產品並不重要。長鑫所取得的奇夢達專利也是同理，本質仍是一種用於法律訴訟的籌碼。且就算有明確侵犯專利，也有透過使他人專利無效化來獲得合法性的途徑。
如近年來，台灣半導體光罩盒供應商家登就遭到國際大廠英特格的侵權指控。然而在今年 4 月 29 日智慧財產局二審裁決，因英特格的發明專利不具進步性，故撤銷其專利。雖然尚未終審，但會是一個勝機。在各國專利法中，通常都有類似規定，若所屬技術領域中具有通常知識者依申請前之先前技術所能輕易完成時，不得取得專利。
除此之外，專利法通常還規定，若非具有產業利用性及新穎性否則不得申請專利，這都是常被用來進行專利戰的突破點。不過相關專家的意見仍認為，儘管合肥長鑫做了諸多準備，但可能還是不夠，若真與美光打起訴訟，勝率仍然不算高，就算在中國法院可能獲得較為有利的判決，但國際上就比較難說。
▲ 家登主張英特格專利的主要內容「以斜角邊緣推動光罩到達定位」是業界習以為常的技術，而在二審勝訴。（Source：家登）
突破壁壘的方法
當然無論如何，半導體發展至今，不管有意無意，若要繼續前進其實很難完全不與他人相似。畢竟要在拓樸學上突破，恐怕是比遵循摩爾定律更難。所以也就如同前文所述，起不起紛爭，主要靠默契。且正常都是以商業利益為基礎，後進者往往透過給付授權金來解決問題。且實務上，靠專利訴訟有時獲利也很有限，如 Rambus 的故事就是如此，所以濫訴的情形並不真的常發生。
但難道晚人一步就會在專利上永遠落後嗎？答案也是否定的，在實務上，各公司所公開的註冊專利很多並非是其最佳商業方案，公司若認為競爭對手的製程技術不足以直接逆向複製其產品的情況下，反而會在專利上留一手，如可口可樂配方就是個著名的案例。當然在半導體領域也是一樣，這會產生一些變數。
且畢竟設定公開專利的策略，重點是在法律訴訟中維護權益，所以與實際製程有落差很正常，而這些不公開的技術細節，基本上是用營業祕密來進行保護，但這與專利概念又不一樣，是另外一個戰場。除此之外，後進者在專利上的弱勢的確也並非是通則，還有不少如「彎道超車」、「中國標準 2035」之類的構想，就是希望能打破壁壘，且在現今摩爾定律已趨極限的狀況下，越趨可能。
如同樣在記憶體產業，紫光集團旗下的長江存儲所研發出，號稱擠進業界一流的 128 層 3D NAND 晶片，其實在專利保護上並沒有那麼多疑義。而關鍵在於長江存儲選擇了一條在設計上並不那麼盡善盡美的道路。調研機構集邦科技分析師葉茂盛指出，光從設計面來看，長江存儲所採用的製程製造成本會比同類產品要高，當然總體來講，製造成本還是看整體生產的規模、良率等因素來決定。
▲ 長江存儲所開發出的 128 層 QLC 閃存，單顆容量達 1.33Tb。（Source：長江存儲）
國造才是根本
這樣做的好處是，比起東拼西湊的專利保護，能夠更好的建立起完整的專利脈絡，若興起訴訟也更有利。分析師強調，雖然說長江存儲的產品若真的要與三星等頂尖大廠相比，可能還有點差距，但做為中國半導體國造的腳步來講，算是相當踏實的。
回過頭看，畢竟中國半導體業有其特色，其目標並非只有商業利益，更多是政治任務。所以對這些被賦予半導體國造目標的業者而言，成本當然不是最大的考量，建構出至少能滿足國內半導體需求的供應鏈才是第一要務，所以最終產能與良率更重要。不過事實上，國產半導體要在 3~5 年內就滿足國內所需，還是相當困難。
如調研機構 IC Insights 意見指出，目前中國仍缺乏非記憶體 IC 技術，記憶體產業實際上還是難以自力更生。半導體國造的路，其實還很漫長。也有相關專家表示，就算是目前更為穩當的長江存儲，在現有計畫順利的情況下，數年內大概也只能涵蓋中國國內 20% 左右市占。
有消息指出，如長江存儲的成都廠進展就不是很順利，部分資源沒有到位，而武漢方面目前也只完成第一期建設而已，後續能開出多少產能還待觀察。但長期而言，中國並不缺土地及基礎建設，相關人才也可招攬訓練精良的台灣工程師，至少在生產製造面，除了政府預算外，並沒有明顯可見的阻礙。真正的問題是，如今中美的緊張關係。
貿易問題國內化
近期不少輿論認為，日美半導體大戰將成為中國的前車之鑑。目前美國所採取的行動也的確和當年很類似，都是先打壓出口，而後課高關稅。美國政府同樣以國安的名義，禁止日本收購半導體企業，且無論是否真的是美商，都加以干涉，還重點關注商業間諜及軍事相關等產業鏈問題。不過其實兩者還是有相當大的差異需要釐清。
先從同質的角度來看，基本上，半導體戰可說是管制型國家（Regulative state）與發展型國家（Developmental state）的衝突。在經濟學理論中，日本與中國的行為都屬於發展型國家，意指透過實施產業政策來干預市場，以使資源配置符合國家長遠發展的需要，且日本與中國也同樣發展出了經濟民族主義。
相對來講，用於仲裁貿易申訴的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早期並不會主動去針對某個國家或公司進行調查及制裁。更多是專注於維持開放市場秩序運行，而非改變它。但在經歷日本半導體業崛起後，受到國內民粹影響，使貿易問題國內化，所謂官僚行政的管制型特性，為因應日本與中國，而發生改變。
攻勢現實主義與台積電
而不一樣的是，如今左右半導體情勢，關鍵還是大國關係。簡單來講，當年日美半導體戰其實並不被視為是一種霸權挑戰。所以若要理解此次中美科技戰的發展脈絡，可能要從結構現實主義來切入。而不幸的是，台積電赴美案，可能會使此事趨向於攻勢現實主義。
▲ 台積電赴美設廠的預定地。（Source：科技新報）
先不論其他學者的批評。結構現實主義認為國家是主要行為者，且國際體系為無政府狀態，各國會為尋求自身安全而行動。其中大國若採取不斷擴張自己權力的做法，就屬於攻勢現實主義。當然還有守勢現實主義一說，不過所謂攻勢跟守勢只是積極程度不同而已，並非相對的論述。
守勢現實主義偏向認為國家是理性行為者。但目前國際情勢最重要的癥結就在於，國與國之間的錯誤認知及不確定性正在發生。雙方都覺得對方誤判情勢，使中美貿易談判绊绊磕磕。雖然北京近日再度重申，中國沒有任何意圖想取代美國，也不會進行霸權挑戰，但基本上已無濟於事。
且現今半導體業內的看法認為，台積電赴美背後，彰顯著美國已不想要有任何的不確定性。若認同現實主義的架構，那麼情勢正在由守勢向攻勢轉變。美國正擴大權力以盡早彌補可能在未來發生的損失，這也被輿論認為是一種新冷戰的思維。美國去年所提出的「經濟共榮網路」（Economic Prosperity Network，EPN）也被比喻為圍堵（Containment）。
牆頭草難當
若以此來推論，那麼南韓將成為接下來中美紛爭的焦點。中國是南韓最大的半導體出口國，占近 7 成，而記憶體占半導體出口也近 7 成。顯見記憶體產業對南韓及中國的重要性。所以記憶體將會成為中美半導體戰的下一個關鍵。
自去年 EPN 概念發表以來，美國一直鼓吹南韓加入。在如今台積電赴美後，情勢又漸趨緊張。當然南韓政府則對此保持曖昧的態度，不表明具體立場。儘管中國信誓旦旦的要掃除半導體對他國的依賴，但用市場拉攏南韓，至少不要令其完全偏向美國，才是合理的策略。近年來南韓致力於投入 FTA 打開更多市場，也是想擺脫對中美兩國的依賴，以及眼前的為難。
但若依照攻勢現實主義的發展，美國並不樂見南韓再持續搖擺，將會施加更多壓力，且議題恐會擴大到商業之外。去年南韓與美國談不攏駐軍費用，宣布將收回基地，但如今此事或許將成為情勢是否升級的風向標。美國若有意維持對南韓的影響力，對南韓所需負擔的駐軍費用妥協，是有可能的。目前最新消息指出，兩國將會在 6 月重新談判，能否談成將是值得關注的訊號。
（首圖來源：shutterstock）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