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常想，爸爸愛鴿子是不是比愛我還要多？我爸曾在銀行上班，之後去養鴿子和投資股票。從小到大，我覺得鴿舍好像搶走了我的父親。因為只要我有求於他，他一定說：「沒時間、不要、自己想辦法。」所以我下定決心：求救絕對不會找他，有問題也不會找他。
我爸比較不會表達自己感受，也很少對外介紹我是他女兒，他都叫我「小胖妹」。小學我最害怕的是成績單寄到家裡，不是怕爸媽知道成績，而是成績單上身高體重那欄數字。有年，我爸看到成績單後，就用強烈急迫的口吻跟我媽說：「你快點帶她去跑步。」我聽到當下很沮喪，心想：我就是這麼胖，為什麼要這樣否定我？
從小被爸爸拒絕否定
我好像不配得到爸爸的愛。五、六歲時，過年全家人聚在一起，我的大伯們把他們的小孩舉得高高的，但我爸就看著我說：「你以為我也會舉你嗎？別想太多。」從小到大我對自己非常沒有自信，外在條件反映到內在認知。我覺得這是我心底根深蒂固的自卑和否定，因為我從小聽這些話長大。
不過五年級開始，我對自己的想法有了轉變。我開始跟著弟弟去上畫畫課，老師看見我畫牛，畫的顏色不是土色，而是很奇怪的顏色，就對我說：「你是一個很特別的小孩。」從那時起，我就用更多特別的素材創作。老師的讚美成為動力，到後來，在畫畫裡面好像有了一點自信，也把想表達的概念都放進畫裡。
考高中那年是和爸爸關係最崩裂的一年。我的第一志願是位於新北永和的復興美工，但我爸非常不希望我去，他不希望我成為一個「畫匠」，但其實我已經偷偷報名。我寫了一封信給他，說我要做想做的事情，然後就打包行李住到同學家。後來阿嬤建議我去住她家樓上，說她會保護我。
但有天早上我爸來了，他說：「如果你真的要讀那間學校，有種就不要住在這。」我聽完馬上搬家，媽媽幫我找了離家一公里內的租屋處。我白天在餐廳打工，晚上去學校上課。我從小到大都是獨立的人，獨居對我來說是件容易的事，但要自己生活，還是十四歲那年翹家後才學到的事。
在外住了三個月後，我收到爸爸的簡訊要約我吃飯，剛好有空我就去了。吃飯的時候，我超尷尬，講不出話來。但他很認真的問我最近過得怎麼樣，學校都去了，已成定局，也不能怎麼樣。不過記憶深刻的是，他第一次問我要吃什麼，還說「想吃什麼就點什麼吧」。沒多久，我爸又傳簡訊給我，寫著：「颱風將近，盡速回家」。那個月過完，我和媽媽討論後，就搬回家了。
我以爲我搬回家，父女關係就是變好了。但直到接觸了信仰和青少年輔導後，才開始轉換眼光試著修補關係。朋友建議我去教會辦的青少年營隊，到第三天晚上禱告時，我自言自語：「如果真的有一位上帝，就最好讓我知道有祢喔！」頓時，我心底突然有個不是我的聲音很明確的對我說：「你是我的女兒。」瞬間我難以自主的掉下淚來，原來我心底這麼渴望有人認同。
心底渴望有人認同
有了這個確據後，我開始接納和認同自我的身分。我對信仰有了興趣，也成為教會的青少年輔導員，接觸成長經歷和我相仿的孩子，去家訪陪伴他們、聽對方說話、和家長溝通。當我變成一個「類老師」，我開始更能理解家長，也有了超脫憎恨、否定的眼光，去理解我爸爸。
二○一八年二月，是我和爸爸關係真正改善的開始。公司資金用光了，已經沒有半毛錢，更別說是自己的薪水和房租。心裡很著急的當下，接到爸爸的電話，我忍不住，但還是用平淡的口吻說：「其實我沒錢了，連房租都繳不出來。」隔天我爸就派了我弟拿錢給我，這是我人生第一次對他求救。這陣子我開始學會示弱，願意承認、溝通，不再「硬ㄍㄧㄥ」、逞強，這讓我感覺到我和爸爸的關係變得比較好了。
難忘短暫的牽手回憶
對爸爸的抱怨很多，但其實有段我和爸爸的美好回憶從來不曾消逝。我永遠記得五歲的時候，我爸帶全家去朱銘美術館，當時他也沒特別做什麼，就是牽著我的手，逛過展間。只有那個短短的時刻，爸爸是屬於我的。它支撐了我渡過很多困難的時刻，也造就小人小學的創辦宗旨——「創造一個精緻的親子時光」。我現在做的每個課程活動，都是在創造一個孩子和家長的共處時間，希望孩子能記得很久很久。
我知道，那些舊事和傷痛，成就了現在的我，也讓我能夠幫助更多的孩子。現在的我想對當時的我說：「希望你呀，能勇敢一點去對爸爸撒嬌、牽他的手、向他求救，那你就不需要這麼辛苦去證明自己了。」
十月我參加了經濟部的「女性創業飛雁計畫」頒獎典禮，主辦單位請創業者邀約一位自己人生中的貴人，一齊走紅地毯。我第一個想到我爸，而爸爸也答應出席，那是我第一次把爸爸帶到我的工作場合，他也才終於了解女兒究竟在做些什麼。我現在認為，我爸就是一個當我需要求救時，會永遠在那裡守候的人。
陳子倢和父親少有的合照之一。以前她面對爸爸，總以逃跑代替溝通，現在她學會卸下心防，和父親分享生活。圖片提供：陳子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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