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時今日，以中文本名示人，好像也是一種懷舊。於是，當你發現有一張新專輯，主理人的名字叫「張殷誠」的時候，竟會思索：誰如此「袒胸露臂」以真名示人？（當然也不一定是真）隨後馬上便想起，他不就是樂隊 Twisterella* 的結他手 Hanes（下文稱他為 hycssss）？
「張殷誠」推出個人專輯，我心裡先關心到 Twisterella* 的發展。可放心，樂隊沒有解散，仍有繼續做歌，只是在 2018 年底推出了專輯《Seasons Over the Years》後，套用 hycssss 的說法，「不知道是世界突然間變了還是瘋了」，一切變得不可預計。大概連他本人也沒有想過，結他手會自己跑出來推出個人專輯，自彈之餘還要自唱，唱的更竟然是廣東話！（畢竟 Twisterella* 本來唱英語啊）這張名為《殘夢與影》的作品，就是那麼殺你一個措手不及。
（相片由受訪者提供）
七首歌關於晚上，七首歌日頭用
對於很多人來說，過去幾年外在環境的改變，最大的影響便是多了獨處的時候。hycssss 沒有像大部分人那樣提升了廚藝，而是「不實際地」埋首於整理一些舊作。他跟監製 Alok 說起這個「近況」時，對方便提議：不如將這些作品做一個總結？《殘夢與影》於是正式進入「製作模式」。
雖說是整理舊作，但有部分作品是新寫的，hycssss 說他想嘗試做一些 moody 一點的音樂。「其實我想做一些夜晚的音樂，因為那時候社會氣氛好差，你放工之後行出公司門口，可能是去下一個兼職或者回家休息，那個狀態你好像很放鬆，但其實你知道未來只不過是『下一刻』或第二天，是一個重複。我想嘗試捕捉這種無力感。《殘夢與影》的感覺跟社會氛圍很相似，就是你不知道可以做什麼。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每天睜開眼睛，繼續生存。」
「殘夢」，意指睡醒了，留在腦袋的記憶。「影」，則是一些實在的東西，因為有實物才會有影。專輯某程度上，就是一個虛與實的交錯，有實實在在的記憶，也有構想出來的影像，變成一個難分真假的旅程。有趣的是，與《殘夢與影》差不多同期推出的，還有一張叫《如夢乍醒》的 Remix 專輯，由 Alok 把《殘夢與影》的 moody 作品改成節奏感強烈的姊妹作。「開頭我跟他說，這七首歌我想做關於晚上的。他就說不如做一個日頭用的，便做了七首歌的 Remix。」
部分是真實經歷，部分憑空想像
《殘夢與影》的旅程是「回到過去」，而把 hycssss 帶回那陣時的，卻是新世紀的產物：YouTube。夜闌人靜，漫無目的不停看 YouTube 片是大家都愛做的事。「我在 YouTube 看到了很多以前見過，但忘記了的東西。那些東西全部都好像在潛意識裡，是小時候好像洗腦一樣常會接觸到，譬如廣告聲，或會樓下收買佬的叫賣聲等。我便由這種感覺開始發展，發現 90 年代的香港和現在的分別就是，好像很多界線都沒有了。」
hycssss 舉例說，以前所有東西都分得很清楚，工作是工作，休息是休息，日間和夜晚的分別也很大，現在則整天都很光、很嘈，所有人從早到晚都在看手機。專輯開首的〈夜光〉，就是回想到那陣時，即使晚上走到街上黑漆漆的，感覺有點危險，但那些烏斯燈泡、霓虹光管卻給人很溫暖的感覺。「你現在走到街上，全部都是 LED 死光。」
這些舊日的足跡，就如剛才所說，不一定是 hycssss 的真實經歷，部分可能只是憑空想像。「我在 80 年代出生。90 年代很多很精彩的東西，好像都跟我擦身而過，譬如很多演出我沒有看過，只可以看電視重溫。對我來說，是一個像幻想的東西。我想將那個氛圍都放進這張專輯。」譬如〈倚天〉，講的不是金庸武俠小說，而是 80 年代一個電腦系統。「小時候爸爸在房裡放了一部電腦，連接著一部 dot printer，運作起來很吵，但對我來說，那一刻就好像他看到一個通向世界的大門那樣。」想像，可以去到好遠。
不喜歡密集的旋律，唱歌參考黃秋生
《殘夢與影》是名副其實的個人專輯，全碟除了歌詞由 hycssss 的太太 wongbur 執筆外，其餘環節近乎一腳踢。結他當然是他自己彈的，此外便靠電腦堆堆砌砌。唯獨兩首作品：〈黑鳥〉和〈無眠〉，加上了真鼓，他說這兩首歌需要有「人性」一點，否則便會太過蒼涼。另外，〈倚天〉也找來 Crystal Bug 做了一些 soundscapes，這首他倒是想效果冷一點。部分作品也可聽到一些微細的環境聲，有些是 hycssss 自己在不同地方錄下的 field recordings，有些則在網上找，效果聽起來也像一個個通向不同地域的大門。
基於「回到過去」的主題，專輯彷彿也因此帶著濃濃的 90 年代氣質，旋律沒有現時的創作那麼密集。「我不喜歡一輪嘴。」hycssss 說大概從陳奕迅〈富士山下〉那段時期開始，便愈來愈多旋律密集的歌曲出現，「那時候開始覺得廣東歌很煩」。「現在的廣東歌旋律好密、好跳，最好就是 32 分音全部塞給你，但以前不會這樣嘛！如果可以簡單的時候，為什麼要複雜呢？」
他相信旋律不那麼密集，出來的效果反而會有力一點。而且，他希望這次予人細緻一點、表達得清楚一點的感覺，儘管他也承認，歌詞可能還是有點抽象。「某些歌可能是表達一個精神狀態，比較需要意會。」難度更高的是演繹，畢竟 hycssss 作為一名結他手，唱歌的經驗不多。他自知不可能賣「唱功」，這次在想怎樣去唱的時候，他參考了黃秋生的演繹方式！「他唱〈秋甜〉更像是哼出來，唱〈雷公劈友除世害〉則像演戲，在做歌的過程裡，我一直嘗試捕捉這件事。」
不是懷舊，是 Nostalgia
現在很多人都講懷舊，《殘夢與影》的「懷舊」又有甚麼不一樣的地方？「為甚麼只講 90 年代呢？就好像我剛才所說，90 年代好似好正、好輝煌，有四大天王又有周星馳，但是現在你捕捉不到。有天我朋友說了一句話：所有消逝的歲月都好像隔著玻璃。你望得到，但捕捉不到。有時我看那些舊影片，好像我睜開眼就可以回到那個年代，但是不行啊！英文 nostalgia 都是懷舊，但我總覺得那個字是有種味道在裡面，不止懷舊，我覺得中文是翻譯不到這個字。」《殘夢與影》比較接近 nostalgia。「這張碟不算是為了懷舊而製作，你叫我去定調的話，就是我用 2023 年的視覺去回望 90 年代。如果是懷舊的話，我就會做一些很老土的、很 simple 的東西。」
問 hycssss 是否覺得「現在」的事情都不夠好，他否認有這個想法。「我只是比較喜歡以前的那種氛圍。我覺得現在的事情在若干年之後可能都會化成一種氛圍給人看到，但人就是這樣，總是等到某個時候才了解現在的事情是怎樣的。」學 my little airport 話齋，那陣時不知道。
「你有沒有聽過黃子華說的『面斥不雅』？這個詞其實是一個很香港的意識形態，意思就是，我不說明什麼一定不能做，但其實你是明白的。請勿隨地吐痰，面斥不雅。請勿亂拋垃圾，面斥不雅。請勿高聲談話，面斥不雅。但是現在所有東西都變成『嚴禁』，總之你去公園，嚴禁踩單車，嚴禁踢球，嚴禁跑步，嚴禁講話。現在所有東西都是一板一眼，沒有驚喜，沒有刺激的東西。以前香港的環境就是舒服一點。」
就如專輯裡的一首〈看風向〉，只有 16 個字的歌詞寫的是啟德機場的一種體驗：飛機在密集的大廈之間降落，回想起來確實瘋狂。香港此刻欠缺的，大抵便是「盡皆過火、盡是癲狂」的那個狀態，《殘夢與影》（和《如夢乍醒》）以迷濛、夢幻的風格，帶我們回到過去，同時思考未來的路該怎麼走。
按此 了解更多 Overflow 音樂資訊
同埋 Follow 我哋社交平台：
Facebook：@overflowhk
Instagram：@musicoverflowhk
留言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