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零｜一牆之隔的情人節　每日一粒幸運星　等待 635 天的戀愛

尋常的戀愛，或是要送份貴重禮物、吃頓高級晚餐，才能體現相愛的重量。剔除物質，有一種戀愛，原來是剪了頭髮想讓妳看看自己有多帥氣；原來是寫封信說說生活瑣事、畫幅插畫，記下思念之情。這幾年，有種思念是，即使都身處香港，但見面要排隊登記、過安檢，說話要看著計時器，最長 30 分鐘。再有話想說，就要提筆寫信。然後，無論晴天、陰天，也只能獨個面對。

假如可以選擇，你願意和對方走這段路嗎？26 歳的 Pig Pig（化名）每天都摺一粒幸運星，叫自己堅持著，只要摺到 635 粒，就是男朋友魚蛋（化名）「放學」（獲釋）的一天。然後，他們將會簽紙結婚、將會更珍惜對方，追回那失去的拍拖生活。（原文刊於 2023.5.20，2024年2月更新）

陳零：獨立記者，過去幾年，走訪因 2019 年反修例運動被捕人士、其同行親友、寫信師、在囚支援組織等，用文字紀錄大時代下的散聚和堅持，期待好快再見。

希望 30 歲前結婚的女生遇上被控暴動的男孩

Pig Pig 在交友 app 認識魚蛋，聊天兩個多月後，互有好感，終於約會見面。吃過晚飯、看完電影後，魚蛋鼓足勇氣跟 Pig Pig 表白。當 Pig Pig 以為終於遇上那個對的人，魚蛋接著卻說因為被控參與暴動，將於兩天後出庭應訊 …..

Pig Pig 還記得當刻心情的七上八落。「很錯愕！」她說心情難以言傳，但不是埋怨他有話不早說那種，而是那段日子，二人聊天交心，認識他的為人、知道他的家庭背景，特別感到心痛。「之前總聽到朋友的朋友要『入學』(服刑)，但自己還是第一次（面對）….. 沒想過那種感覺是這樣近。」

從事幼兒教育的 Pig Pig，是那種希望 30 歳前，甚至更早結婚的女生。那天，魚蛋還以為一場「表白」會讓她猶豫，她卻義無反顧，答應開展二人的情侶關係。「我告訴他我是可以的，但也會關心我媽的想法。」她知道媽媽不是要女兒嫁個有錢人那種，只要待她夠好：「我覺得除非有事情解決不了，否則說甚麼都是藉口，所以就接受了。」

當然，往後的戀愛生活，已非一般情侶的行街睇戲食飯，而是上庭、保釋候審、判刑、探監、物資支援，還有的是，開心時寫信、失意時也是寫信。

許下承諾讓他看到有個女生會等自己

Pig Pig 說起，第一次陪魚蛋上庭應訊，心撲撲跳，既因為從未到過法院，也擔心那天就是最後一次牽手、最後一次見面，從此一牆分隔。她還怕自己在庭上犯了甚麼小錯誤，連累男朋友，不斷上網查看要注意的事項，又為他要即時還柙作好準備。

判刑當日，她還是爆喊（大哭），但並非因為刑期，而是因為一個來電。「判刑後，他阿姨來電，邊哭邊說：『妳唔好丟低佢（魚蛋）呀。』」Pig Pig 聽著那邊的哭聲，也忍不住哭起來：「我也沒有怪阿姨這樣說，反而感受到她們的無助、徬徨，畢竟是最親的家人。」

不過，她說自己就只哭過那一次。大概是，大局既定，與其哭哭啼啼，不如正面應對。

往後，每個程序都是第一次，每次都迎來壓力，每次都心情緊張。「還記得第一次探訪，已相隔一星期，心跳很快，他剪了頭髮，完全認不出他，那時見面（還柙）15分鐘，時間很短；但每天都可以探，那種感覺很新奇，好像第一次見面般。」

判刑前，魚蛋難免沮喪，也擔心 Pig Pig 不願意等他：「那時我形容我們就好像一架車，他是車身，我和他媽和兩位阿姨都是車輪，這一刻只不過是死了火，是可以再撻著的；不可以因為死了火，就死在這條路上。我說我一定會等他『放學』，後來他終於又撻著這團火。」 她說當時許下承諾，也堅持每天探他：「讓他知道這件事不是空口講白話，是要讓他看到這個女生一定會等自己。」

一牆之隔　讓大家學懂更努力相愛

走過那一段忐忑與惶恐，Pig Pig 說與魚蛋都有成長，包括兩人的相處，也包括與家人的關係。「他『入學』前，留了一筆錢給我，說擔心我有突然要用錢的時候。」心意滿滿，還有那一次：「我媽第二天生日，他叫我用他的錢，買束花送給我媽。」她欣賞魚蛋未有因為身在牆内，就只要求她體諒和遷就：「反而他還會哄我，覺得有珍惜這段關係。」他媽和兩位阿姨也將她當家人般關顧：「雖然跟魚蛋只是掛名男女朋友，但這兩年的相處，覺得自己有被重視。」

判刑後，每月只兩次探訪，反倒是她有不體諒的時候，甚至幾乎鬧分手。「大家見面機會已經不多，工作又辛苦，就只靠收到他的信來支撐著，但他寫的信總是短的。」她一下子情緒大爆發，就寫了封信轟炸他，抬頭也沒用慣常的暱稱，用了他的英文名，讓他看得膽顫心驚：「我說知道他生活也苦悶，但總想他寫信內容多一點，不要像敷衍了事般；沒有事情分享，也可以畫一幅畫，說句掛念我…」

她狠狠的罵，沒料到信件剛好在魚蛋生日那天送到他手上，讓他心情沉重，還好兩天後是探訪日，Pig Pig 也不是真的要分手，魚蛋隔著玻璃說了對不起，往後就勤力寫、拼命畫。「他可能怕不即時哄哄女朋友，說不定人都走了。」她也認真說：「這是另類但也是很好的體驗，讓大家學懂怎樣在感情上更加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好。」

尋常的戀愛，或者要送份貴重禮物、吃頓高級晚餐，才能體現相愛的重量。剔除了物質，這一場戀愛，原來是剪了頭髮想讓妳看看自己有多帥氣；原來是寫封信說說生活瑣事、畫幅插畫，記下思念之情。

原來，回到最純粹、最基本，才更能認定對方是否對的人。

讓對方看見未來

Pig Pig 在魚蛋判刑後，開始重拾生活的軌道，照常上班，照常跟朋友見面，還開了社交帳號，將心情畫成插畫，寫成文字，與同路人分享。也因此，認識了另一些「女朋友」，閒時聊聊天，互相打打氣。

然後，話題難免碰及「等不等下去」，畢竟有些「男朋友」的刑期長達 4、5 年。Pig Pig 自有一番領會：「在等男朋友的同時，讓自己放鬆點，就當他到了外國讀書，照樣可以做其他事，照樣跟朋友玩；就不會覺得生活只集中在等他回來，那就不會覺得那幾年很長。」

她說自己情緒低落時，可以做瑜伽、可以聽歌，甚至到台灣玩兩天，但牆内的他，灰心望著灰牆只會心更灰。幾個月後，魚蛋漸漸適應牆内生活，她就鼓勵他為二人未來多作計劃：「我們說過將來要一起旅行，就叫他多看旅遊書，然後給我寫旅遊proposal（方案）。」讓對方看見未來，是每段關係的定海神針。

用青春等待「放學」　繼續牽手

Pig Pig 沒有神話化魚蛋，魚蛋沒有送她甚麼名牌，只是「入學」前送了她熊公仔作伴，但她亦珍而重之：「不是女生都向錢看，不少都願意陪著吃 M 記。」她工作相對穩定、收入不錯，亦體諒魚蛋「放學］後找工作不容易：「搵得少就大家努力一點，令我堅決會等這個人，是因為他對我的好，也有令我進步，是值得我用青春去等他。」

魚蛋將於今個夏天「放學」，Pig Pig 當然期待，但亦有點忐忑：「信裏常常寫，再見時要好好擁抱、好好親吻，但相隔兩年，再見面、牽手，感覺很不真實。」熬過受了甚麼委屈、也沒有男朋友肩膊依靠的日子：「但感恩有這件事，也讓我更有信心，這樣堅持下來。」

魚蛋已準備「放學」後，跟 Pig Pig 簽紙結婚。「未來是怎樣，是靠我們自己去創造；我覺得開心地過，追回失去那兩年多的日子，比起只在想未來會怎樣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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