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佢!打佢!」、「唔聽話就打!」⋯⋯那夜在元朗,十多名白衣人揮動藤條,沿鳳攸東街追打蘇先生;他雙手護頭、看著地下逃跑,耳邊一直響起白衣人叫囂、夾雜著藤條聲。
那夜是 2019 年 7 月 21 日,當日傍晚,大批白衣人在元朗鳳攸北街及雞地一帶聚集,蘇先生成為第一位遇襲市民。白衣人之後到鄰近的元朗西鐵站,向站內市民施襲,警察接報 39 分鐘後,才抵達現場;這 39 分鐘,被形容為「無警時分」,當晚與太太乘坐西鐵回家的 Galileo ,剛好在這時到達元朗站。
「記者!唔好打,唔好打⋯⋯」,為保護遇襲的《立場新聞》記者何桂藍,Galileo 被打至嘴唇爆裂。721 襲擊事件發生四年,至今 69 人被捕,22 人被控暴動、當中僅 14 人是白衣人。官方論述把事件演繹成「白衣人和黑衣人的暴力衝突」,蘇先生和 Galileo 四年來仍一直堅持受訪;在記憶與遺忘之間,他們選擇守護記憶。
攝影:陳朗熹
決不躺平「鬥長命」
721 元朗襲擊發生近四年,當晚被襲的蘇先生,近期生活出現巨大轉變。原本任職廚師的他,最近放棄全職工作、轉做炒散,他說要開始「躺平」,「我沒甚麼人生規劃,在『躺平主義』出現前,我都好似躺了一半。」年近 30 ,他活得較同齡人豁達,自言人生哲學是活在當下、「玩咗再算」。
不過,他堅持有一事「絕不躺平」,就是每年講述 721 事件,盼留下真相和記錄。每年 7 月,他都會回到同一位置,沿著元朗鳳攸北街和東街接受訪問、在「連登討論區」發文,「我自己就與他『鬥長命』,看看是我走先、還是查到最後可以找到結果先。」
再到遇襲地點 疼痛記憶變淡
今年七月中,蘇先生帶記者沿鳳攸東街重回被襲的地方,走著走著突然停下,「這裏就是我被圍毆的地方」。他再走到最初看到白衣人的位置,與被十多人圍毆的位置約有十步距離,當時一直捱打的蘇先生這才驚覺,「原來我當日已走得咁遠!」
蘇先生憶述,當晚近十時,他從形點商場下班,一如往常打算步行回家。由商場一期步行至近鳳攸東街,他看見一大群白衣人聚集,輕聲吐出一句「嘩,真係很多白衣人」後,就開始被十多、二十人追打圍毆,幸得街坊解圍才脫困。
事發後,蘇先生背部滿佈藤條痕的照片,在社交媒體廣傳。四年過去,背部的傷沒有留下疤痕,他描述遇襲的痛時顯得淡然,「那些是皮外傷,未去到皮開肉綻,我記得那天背部都不用洗傷口。」蘇先生受襲後一日曾接受傳媒訪問,提到當晚背部痛得無法入眠;只是日子過去,疼痛的記憶也變淡了。
39 分鐘「無警時分」下受襲
蘇先生遇襲後不久,有持木棍的白衣人在 10 時 40 分,進入元朗西鐵站向兩名市民施襲,幾分鐘後離開。家在屯門的公民記者 Galileo,就是在當時和太太乘坐西鐵抵達元朗站。
他們乘搭的列車,在晚上 10 時 43 分駛至元朗後,兩分鐘後仍未開出,當時他從網上知悉白衣人在元朗施襲、又見到月台上有白衣人聚集,便與太太離開車廂、打算轉乘輕鐵返家。走到大堂,卻見閘外全是白衣人,地面有血、有木棍,場面混亂。Galileo 馬上打開他的 Twitter,直播元朗站情況;就是這樣,他清楚記下了當晚的施襲,也成為傷者之一。
10 時 59 分,他看見前《立場新聞》記者何桂藍出閘後受襲,他上前欲阻止白衣人時,自己亦成為被施襲的對象。「記者,不要打,不要打!」何桂藍遇襲時,直播中的手機跌在地上,鏡頭向著天花板;直播出街的片段,傳來襲擊聲、何桂藍的尖叫聲、以及叫著「不要打」的聲音。當時,Galileo 以身體護著何桂藍,被打至全身瘀傷,嘴唇上方的位置也爆裂、血流披臉。
吃止痛藥都無法止痛
這一場襲擊,有 39 分鐘是「無警時分」。根據監警會報告和警方公開資料,警方在當晚 10 時 41 分接報,直至 11 時 15 至 20 分,才有第一批快速應變部隊和 40 名警員到場,期間,在 10 時 52分,第一輛巡邏車上三名警員到場,認為自己無法應付情況,匯報情況後,元朗警區行動室指示他們撤退。Galileo 說,由遇襲到離開西鐵站,都見不到警察。
那一晚對蘇先生和 Galileo 而言,是無眠夜。蘇先生的背部滿佈藤條痕、手腳被打至紅腫瘀傷、腳踝痛得吃止痛藥都無法止痛;Galileo 的人中位置被打至血肉模糊、需縫 七針,肩膀位置被硬物打穿真皮層,全身有不同程度瘀傷。兩人在屯門醫院留院治理,被安排在相鄰床位。蘇先生全身疼痛、難以入眠,Galileo 與他聊天和分享「連登」帖文,嘗試「放鬆」度過這個無眠夜。
集誌社檔案:警員曾到西鐵站轉身離去 39 分鐘無警時分
根據監警會報告,721 襲擊事件當晚,警方 999 控制台接獲大量報案,指元朗站內發生襲擊事件。晚上 10 時 52 分,三名軍裝警務人員抵達元朗站,發現衝突規模超出處理能力,向上級匯報情況後,便離開車站回到巡邏車上等候增援。晚上11 時 15分,第一批快速應變部隊才抵達元朗站。
大批市民表示 999 報案中心電話未能接通,市民親身到警署報案,卻不得要領、有警署落閘。監警會報告指,天水圍警署及元朗警署分別於晚上 11 時15 分及晚上 11 時 20 分被 20 多人「包圍」;及至凌晨零時 12 分,天水圍警署外聚集人數增至 150 人。天水圍警署及元朗警署均實施報案室「出入管制措施」,拉下報案室正門大閘。
傳媒當晚質問時任八鄉分區指揮官李漢民為何遲到,他回應稱,「我睇唔到錶呀,Sorry呀!妳見唔見到頭先都幾亂下㗎?見到㗎可?如果見到你就知啦,我哋點會有機會可以睇錶呢?」時任新界北總區副指揮官曾正科,之後在記者會回應,警員從接報到抵達現場時間,「我相信係無八個字咁耐嘛」,查詢後再補充道:「哦,39 分鐘」。 至於軍裝警在 10 時 52 分轉身離去的一幕,時任警方公共關係科總警司謝振中在2019 年 7 月 22 日曾回應指,稱警員在無保護裝備下等候增援是合適做法。
四年僅 22 人被控 當中 14 人為白衣人
721 襲擊事件發生四年,本月初有四名白衣人被控暴動,警方回覆指至今共有 69 人被捕,22 人被控暴動,當中 14 人被控串謀有意圖而傷人。《集誌社》整合資料,14 名被控暴動、兼串謀有意圖而傷人罪名的都是白衣人;其餘被控暴動人士,則是連同前立法會議員林卓廷在內的「非白衣人」。
在 2020 年 8 月26 日,時任新界北總區刑事總部高級警司陳天柱,交代「非白衣人」被捕時,曾稱事件不是「無差別襲擊」,而是「雙方勢均力敵、旗鼓相當」。
「我的事件就是證實到,現在不是兩班人在毆鬥,而是早已有白衣人襲擊,他們只是將襲擊地點,由雞地去到西鐵站。」監警會報告,有關 721 事件的描述,是「元朗有白衣人在鳳攸北街聚集,到接近傍晚時分情況漸趨緊張。晚上10時48分,約70名白衣人走進元朗站,部分人手持藤條和木棍,在車站內與大約100名黑衣人發生衝突。」這段描述完全隱沒了蘇先生被白衣人襲擊的經歷。他認為,這個定性,令警方沒有好好調查他的案件。
去年再向警方提供高清影片盼跟進
四年來,警方聯絡蘇先生的次數寥寥可數。第一次是事發後一個月內錄口供,到第二次聯絡已是足足一年後,在 2020 年 9 月安排他進行兩次認人。但蘇先生說遇襲時雙手一直護著頭部、眼鏡被打至飛脫,令他無法清晰看見施襲者容貌,因此兩次認人都無功而還。他記得警方最後一次聯絡是在 2021 年,再要他進行認人,他當時工作繁忙要求警方稍後再聯絡,但之後就沒有再收到警方來電。
至於在元朗站受襲的 Galileo ,事後他曾到警署錄口供、認人。去年八月離港前,他太太在手機發現在西鐵站拍攝的高清影片,可清晰見到白衣人容貌,隨即交予警方盼可拘捕更多施襲者,在離港前有再落一次口供,但 Galileo 相信過去一年調查一直沒有進展。
官方論述變 文宣不留痕
官方有關 721 襲擊事件的論述,由最初的「暴徒襲擊手無寸鐵市民」、演變成「白衣人和黑衣人的暴力衝突」。元朗站外曾經貼滿地下和牆壁的文宣,所有痕跡被清理得一乾二淨, 警員不時在 21日 駐守。
「做盡可做的事」 堅持守護記憶
Galileo 去年 8 月遠赴加拿大讀新聞系碩士,他說打從心底不願離開香港,「到了臨離開前數日,我仍是不願執拾個人物品。」與太太離港前,他們整理好手上的證據交予警方,自問做盡可做的事,仍為不能為將來的 721 案件作供而感到愧疚。
離開香港後,他的生活翻天覆地,頭幾個月更是納悶,一直在尋找自己的位置。直到近來在加拿大報館任職實習記者,Galileo 嘗試做一些關於海外港人的報道,才感覺好過一些。作為記者、作為 721 受襲者,雖然想找到 721 的真相,但他深知離開香港、身處異地,要再找到新證據更加困難。
Galileo 認為唯一可繼續做的,是堅持公開談自己的 721 經歷,「如果我們不受訪,不去公開這些記憶,真的沒有人說。我唯有繼續說,我和廚師只好繼續說下去。」
四年以來,每年 7 月受訪,已成為 Galileo 和蘇先生的指定動作。警方的處理手法成為他們心中的一條刺,他們仍然大聲提出詰問,盼找到事件真相:「到底721這件事,是甚麼令到這麼多白衣人出來?他們是不是收了錢?背後是甚麼『團伙』?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這些問題似乎都沒有得到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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