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最近閱報，獲悉有母親把稚齡孩子孤身一人遺留在港，自己返回大陸，心裏不由得嘀咕，怎麼會有母親這麼狠心，把孩子丟棄不顧而去？難道有難言之隱，不得不出此下策？幸好兩天後母親回港投案，大家不再擔心孩子幼失怙恃。在電視上看見母親的衣著模樣，又不似一貧如洗，養不起孩子的貧苦人家，更加令人對「棄孩」背後的動機和背景，增加了幾分好奇。
母親遺棄孩子的新聞，卻令我想起數十年前和今次事件剛剛相反的往事。那時我服務的部門是瑪麗醫院兒科部，兒科門診卻設在西營盤醫院，這所只有門診部的「醫院」（前身名為國家醫院），現已正名為西營盤賽馬會普通科門診診所。當時我有一名約10歲患腦癇症的病童，每隔數月父母便帶他來覆診和取藥。這男孩子生長正常，腦癇也控制得很好，已許久沒有抽搐發作。他有輕度智力發展遲緩，但仍可入讀一般的小學。父母也對他愛惜有加，照顧得無微不至；他們都屬基層市民，但孩子的物質供應卻從不匱乏。我診治了他數年之久，看着他長大，對他的樣貌舉止都可算稔熟。
記得那一天小朋友來覆診，卻着實嚇了我一跳，是不是變了另一個病人？他不但面目全非，連個子也明顯的矮小了。本來白皙的膚色變了黝黑，面上更長滿了以前沒有的斑點。最令人不解的，是我們熟識的病童雖然有點遲鈍，但對我和護士都很熱情友善，而且有問必答；但我們面前的孩子，卻是明顯嚴重弱智，而且好像沒有語言能力，對我和護士也視如陌生人，和以往的熟絡親近大不相同。
孩子父母告訴我們，數月前他們攜同孩子到內地探親，在火車站把孩子丟失了。他們急到不得了，報公安、登報、貼尋人街招、懸紅等什麼都試過了，總是不得要領。父母為了工作不得不先回香港，其間沒有間斷和內地公安聯絡，但都沒有結果。兩個月前收到「熱心市民」電話，說孩子找到了。他們滿心歡喜，馬上帶了獎金北上。
「熱心市民」吩咐他們在火車站接回孩子，再見面時他們已覺察孩子模樣有異，但「熱心市民」告訴他們，孩子給壞人拐帶了，並用毒藥令他面目全非，而且制水制糧令孩子營養不良，令個子也縮小了；至於失聰失語，是因為驚嚇過度，以至嚇呆了，過些時間便會復元。孩子失而復得，早已令父母開心得不得了，愈看愈覺得眼前小孩和兒子有點相像，對「熱心市民」的說話也就相信了。
聽完父母的說話，再拿病童以前的照片和眼前的孩子比較，我們相信父母受騙了；我們再拿病童家裏的衣服和鞋子給孩子穿著，「新」孩子的身材比「舊」孩子小一大截，肯定是兩個不同的小孩。當年還沒有DNA鑑定身分的科技，但驗血型等簡單檢查有時也有幫助，父母卻都一一拒絕了。他們說，他們已認定眼前孩子是自己的兒子，不用醫生費神再找什麼證明了。
他們沒有說的是：醫生千方百計，只是要找到證據證明孩子不是他們的兒子，雖美名為查找真相，但真相對大家都沒有好處。他們現在一家很快樂幸福，真相只會為他們帶來痛苦和孩子的不幸！
文：霍泰輝（兒科專科醫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