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直擊 /「方皓玟 Lost n Found 演唱會」 微弱亮光用音樂抱緊當下 迷失時割捨 找尋是創造

方皓玟，香港歌手，2002 年在台灣出道，2010 年走向獨立，至今在樂壇走過 19 個年頭，但鮮明的形象，相信是近十年才被大家牢牢記住，並且愛上。她曾經在歌唱事業上迷失，現卻找回自己，走出獨一無二的音樂路。本名為「The Spring of Hope 演唱會」，因疫情在 2020 年取消，在今年失而復得而改名為「Lost n Found」，失而復得，可能也是這幾年來香港人需要領悟的主題。

這是小明（方皓玟的別名）第三個個人售票演唱會，由麥花臣場館的「Believe In Live」，到九展的「My Spiritual Live」，再到首個紅館個唱「Lost n Found」，一直以作品說話，這次她繼續透過音樂和表演，去說一個獨立十載的故事。因為她割捨掉大廠牌的資源，忠於自己，終尋到了這四晚的紅館觀眾。對此時此刻的香港人來說，失去和尋回兩個詞語，意味深遠。

三面台的設計，以大型臉龐雕塑方舟（垂直是臉龐，放下來是船）、既似高樓大廈又似聖堂的裝置佈景，還有大屏幕及燈光音響，就這些打造了一場崩壞與重生的歷程。開場時的前導影片播放著廢墟的影像，以古典的弦樂配襯，去表達遭遇劫難後城市的一片蒼涼，灑著片片棉花，徐徐踏上方舟的小明唱出〈分手總約在雨天〉，映照著第二場入場前的一陣雨，或許如歌中所說，雨天是分手的時候，是與過去分手的時候。

小明以破爛長袍風衣造型亮相，如亂世中的難民，唱著年頭推出的新歌〈Freedom〉，唱問著自由在何處，最搶耳的除了 rap，絕對是琴 solo 的部份。簡單的歌詞和旋律，加上永遠富心思的編曲，這是方皓玟音樂吸引之處。脫下外衣，露出腹肌與馬甲線，是小明持之以恆的運動成果，在台兩邊走著，以節奏強勁的〈TMD〉，給她的 dearest，給在乎香港的人。接著的〈To Haters〉，以冷咧的搖滾曲風，鼓勵著不被壞心腸的勢力打倒的我們，世界愈壞，我們亦因此努力活得更好。這是作用力，和反作用力。

過場時，方舟變回臉龐雕塑，在眉心位置播映著一個抱膝的人不停下墜，似在自己腦海中的異空間迷失，暗示著接下來，是一個與內在自我溝通或與靈魂思辯的劇場。岔開一下話題，小明曾參演過《再見理想》和《EQUUS 馬》等舞台劇，對於劇場演出、肢體語言，她都有一定修為，而她這幾晚的狀態，不難看出她其實不是在當藝人方皓玟，而是在服務於她寫的作品，以及整個創作團隊想要帶出的藝術主題，她是整個表演藝術的一部份。她就是如此的謙卑，所以表演時全心全意，沉穩地將需要帶出的呈現出來。

〈超生記〉及〈666〉都是小明剛獨立時不久的作品，那時候的她寫的都是關係或社會的陰暗面，是所謂「暗黑系」的作品，但這些部份一直都存在於世界，只是大眾都愛粉飾太平，或許沒有人懂得怎去對待或處理。我嘗試將這兩首作品與崩壞及重新這個主題要連結起來，有沒有一個可能，只有當世界崩壞到停擺的時候，你發覺再不能別過頭，眼望自身關係中一直存在的問題，其實是救贖的契機？

去年疫情爆發，停課停工的時候，生死悠關的時候，每個人得到了一個迫著靜下來的機會，去處理一直不敢或不想處理的。白衫的小明可能代表靈魂，黑衣的舞者可能代表小我，二人如鏡子般的雙人舞充滿張力，好比常在我們腦海中打架的兩把聲音。〈666〉時更多的黑衣舞者出現在舞台上，詮釋著歌曲的主題 - 家暴，而勢力薄弱的小明，與黑衣人的掙扎和對峙，伴隨歌的最後兩句歌詞：「需要新鮮空氣抖抖 別共野獸困苦中鬥 你走請你走 已受夠」痛苦地落幕，大家都是輸家。

輸了，又如何？起碼告一段落，起碼可以期許未來：「就望向遠方 當街燈 早已灰暗 歸家的 真的再別要想纏住你漸退色往事 給希望加持 會過去的曾經 轉化做小諷刺」小明身後的緋紅滿月，有種淒美的感覺，占星學常說滿月帶來結束，因為月亮的能量已到高峰，象徵結束，以及能量將慢慢消退。我們儘管望著它許個願，黑夜終將過去，太陽仍會從東方升起，帶來好天氣。

演唱會的固定演出單位出場，〈All We Have Is Now〉的詞人 6 號演唱上年與小明合作的作品，如果說原版是一份溫柔安慰，6 號唱的則是堅持熱情、莫忘初心。屏幕主視覺亦由本來昏暗的街燈漸變成日光好天氣。在香港走獨立路線很難，資源很有限，但創作力是無限的，而當同路人聚在一起，則發揮出更大的力量。Rubberband 的阿偉在最後一場將一些觀眾的信息帶給小明，分別是多謝她及她的團隊，為香港帶來這個極具質素的演唱會，還有一直為香港人唱作。全場報以熱烈掌聲，是一大感動位。〈終於好天氣〉是 Rubberband 與小明合作的作品，自然為大家獻上這首打氣歌，接著 Rubberband 更為大家表演〈發現號〉及〈未來見〉，是給尾場觀眾的彩蛋。

畫風一轉，仿佛來到一所聖殿，歐洲復古雕像、聖母的影像，這是 Sukhavati（梵文：極樂淨土），據說這是阿彌陀佛所化現出來之淨土，位於西方。極樂淨土距離人們居住的「娑婆世界」有「十萬億佛土」之遙。小明化身金髮女神，唱著〈異流〉期待著解放，12 位裸上身的男舞者在台上一一登場，化身 12 門徒，上演一場性的解放儀式，〈Won’t You Stand〉及〈Let’s Say〉雖然不算是講述同一個主題，卻無獨有偶地有同樣在描述活於當下的一些衝動及快樂的方法，後者的椅子舞更叫人感到熱血沸騰。

個人私心最喜愛的小明歌曲，可算是〈唵嘛呢叭咪吽〉，而每次這首歌在演唱會中，通常都以電子的重節拍，搭配性感舞蹈呈現，今次亦不例外。對於性，我們或該用另一個目光看待，性慾是人類最強烈的一種慾望。被這種慾望驅使時，人們會產生強烈的想像力、勇氣、意志力、毅力以及在其他時候所沒有的創造力。宗教大多將性和道德扯上關係，壓抑和控制。性慾，同樣也是一股創造力，若得到轉化，可以增益我們的生活。舞者圍著在躺於桌上的小明，一邊做著 Amen 手勢，她則一路呢喃著「唵嘛呢叭咪吽」，紅色的花瓣一片片灑落，解放的儀式就算完成，觀眾卻久久未能忘懷。

激情過後，紅色的海洋回歸一片蔚藍寂靜，小明唱著〈哭乾了眼淚〉、〈Dt’z It〉，情感豐富，亦是不少人失戀的療傷歌，後者以鋼琴伴奏更加揪心。〈浮沙〉是小明的最新歌曲，表達一種無力感的沉溺狀態，這是過程的一部份，沒有低谷，哪有高山？面龐雕塑一片片地剝落，化作塵埃，舞台上的火焰是心裡的一陣煎熬，卻也是一場淨化，得要燒光所有不服務於我們生命的，可能是關係，可能是信念。

第二位的固定演出嘉賓林家謙，彈唱著〈聽風〉和〈一人之境〉，有時候人生在世，難免會孤獨感，但這靜處有時讓我們把事情看得更加通透，再悟出智慧，知道自己到底是誰。

換上黑色緊身衣的小明，唱著她的批判系歌曲〈Lady Copy〉、〈虛偽〉、〈人話〉，那種「事實擺在眼前，誰還能在裝睡？」 的態度讓人沸騰起來，縱然舞蹈不是她所擅長的，但信息大於一切，而〈人話〉時的編舞更叫人震撼，全場站起來拍手，只因我們都不會忘記。

「一路以來都有個心願，就是希望透過音樂令這個社會或世界變得更美好，哪怕只是一個小小的改變，我已經覺得好滿足。其實每個人也一樣，大家都在追求一個更美好的世界，而為著的並不是我們自己，而是我們的下一代，我們的年青人，所以不可以放棄年青人，他是我們的將來。」師妹章尾而唱出〈I Wanna Be Strong〉，色彩繽紛的螢幕，還有她自成一格的特式唱腔，我們都知道年輕人們，還是可以有力量去活出自己的模樣。

這兩年〈你是你本身的傳奇〉和〈假使世界原來不像你預期〉在香港成了我們的雞湯，亦因此小明獲得「治癒系唱作女歌手」之名。全場亮起的手機燈，屏幕上出現大家的面孔，或是方皓玟的樣子，還有歌詞，好像一本流動的散文集，作者是方皓玟，讀者是香港人。我們都因著世界的崩壞，尋回了這片土地上的美好風景，是人。

小明走上獨立歌手之路，走了十載，才到達現在的高度，而我們的旅程，則剛剛才開始。她將一切的關愛，都在寄語在〈你好嗎〉和〈願〉當中，台上一盞又一盞的微光，還有大家的手機燈，如詞人林夕曾經說的那樣「保持自己的光明，螢火蟲也能照亮世界。」白紗蓋在小明頭上，緩緩在下降，為香港人身體力行，分享她怎麼從失去到尋回。穿著晚禮服的她，台上灑落的金粉，柔黃的光束，提醒著我們，別失去盼望，香港人加油，始終會到達我們想去的彼岸。尾場限定的安歌部分，她唱出〈Life Is So Beautiful〉、〈無人像你〉、〈如果想我哭〉，溫暖的歌聲療癒著我們。

在糟糕迷失的時候，我們的確只能摸著石頭過河，但也可以看成我們必需將過去割捨，正因為無路可退，沒有包袱，尋路時其實也正在創造自己的路、自己的道，才能找回一個自己，跟方皓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