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火Bentley Flying Spur Hybrid

在一部賓利上坐禪了悟天地人？嗯，應該沒有可能不舒暢吧？

Words: Ollie Marriage / Pictures: Mark Fagelson / Translation: Tony

冰島以本身的山河地貌作外衣，外無田林當斗篷，內無沃土充內衣。存在於這個貧瘠地帶的建築物和基建設施不外乎點綴一時的首飾，在山泥崩塌和熔岩為患的環境中顯得出奇脆弱，間中唯有冰帽雪帽堪借一用遮蔽此身單衣。對人類來說，冰島不啻自然界的「how stuff works」。

這裏亦確有許多東西值得大家學習。人類對冰島的地質所知甚詳，隨之而來的則是一股莫大能源，因為冰島地底非常熱。須知這個國家被大西洋中脊一分為二，裂縫以每年40毫米的速度持續擴大，加上位處一片在地幔上滑來滑去的薄薄地殻上，冰島地底基本上就是一大座火焰山。與此同時，未有在地面凍結的水分通常會化作急流。所以鑽地插管或者在瀑布底放一個渦輪機的話，就可以接通能量之源。

事實上冰島有七成半電力就是來自水力發電，餘下部分則以地熱產生。後者的管道可以深達2.5公里，以便汲取地底的沸騰鹽水，或者把冷水送到地底煮滾後加以利用，而冰島有賴地熱取暖的住宅便佔了全國房屋八成半之多。所以就運用可再生能源而言，冰島已經修成正果。在COP26氣候變化大會的氣氛籠罩下，各位想必毋須在下重申清淨能源如今何其重要。我在此行順道拜會了當地的旅遊、工業及創新部長Thordis Gylfadóttir（聽她說這個職位「基本上就是玩樂部長」），為冰島認真制定2050年徹底擺脫化石燃料大計的負責人正是這位女士：「希望冰島成為世上第一個這樣做的國家吧。」

不過推行措施始終需要你情我願。在當地搭的士時，那位司機便一邊播放Led Zeppelin的短曲（「你知道Immigrant Song描述的就是冰島嗎？你開車時也聽聽這首歌吧，與這裏的風景簡直是絕配。這段逸聞我非說不可，而且必須趕在某些滑稽人物點播Jaja Ding Dong之前播上一曲」），一邊抱怨他那部奧迪 e-tron的冬季續航力（「大約170至180公里，就係咁多」）。不過他亦補充了一點，指出諸般稅務優惠意味混能S-Class的價錢實際上只有柴油版的一半。

筆行至此，我必須為大家引見一部紫色賓利以便繼續交代故事。這身紫色勝似比目魚剛剛釣上甲板時身上顯現的紫斑，既優雅，又含蓄，當能天衣無縫地融入這片蒼茫大地。我十分感激廠方有此安排，但這部可是「紫色賓利」喔，光是這一點已經十分張揚。再考慮到此乃「擔番口大雪茄，充生曬認呀經理」的2.5噸重大房車，可想而知如此張揚並非甚麼妙事。不過跟冰島這個國家一樣，好物都是尋歸底嘛。

其實車也好，冰島也好，「好物尋歸底」之說並不確切。Flying Spur是豐神俊朗儀表不凡的四門房車，不會讓駕駛者看起來好像受人二分四的私人司機，在芸芸豪華房車中誠是天下一絕。冰島？簡直令人神為之奪，風光之醉人直教我應接不暇。好像途經某座橋樑時，我們便見到浮冰從橋下漂過，而這些偌大浮冰正是剛剛從近在海灣對面我曾痴痴凝望的冰川分裂出來的。我自問從未見過這等奇觀，那一刻但覺憬然有悟醉意盡消，原因姑且容後交代。

那麼回到正題吧。這部Flying Spur是賓利有史以來第一款混能房車，長長頭冚下面有一副2.9公升V6引擎，雙渦輪增壓器和催化轉換器就藏在兩排汽缸之間，如此一來催化轉喚器便可以更快達到工作溫度，效率自然更高。引擎和波箱之間則設有一個由14kWh電池供電的134bhp馬達。這部車可以插電線充電，路程少於48公里的話，全賴電池驅動亦不成問題。

但這趟行程可不止於48公里。我們打算從冰島其中一邊一直跑到另一邊，所用能源不外乎水、禾稈和火山，換言之這是750公里的可再生燃料之旅。唯一問題是旅程尚未開始已經玩完，因為山泥傾瀉導致通往冰島東面盡頭Dalatangi燈塔的953公路暫時封閉，我們的行程亦因此一下子縮短了48公里，不過這樣至少代表一舉成功的勝算變得更高。可惜禍不單行，在埃伊爾斯塔濟（Egilssatdir）的酒店投宿期間居然開始下雪，賓利所用的卻是夏季輪胎。觀乎當地大部分車輛行走時都發出鋼釘碎冰之聲，這部賓利說不定也是整個冰島上唯一使用夏季輪胎的汽車，所以我只能抱着非常不安的心情鑽進被窩。

早上五點，我重設行程電腦時留意到氣溫只有攝氏0.5度。若說世上有甚麼會令我開車開到步步為營，答案大概就是……一待V6輕哼一聲蘇醒過來，我便開始潛入夜幕，踏上冰島全長1,600公里的Route 1環島幹線。除了每隔十分鐘左右與來勢洶洶的大貨車擦身而過，我在這個黎明將至未至的時分基本上都是獨對天與地。這條幹線的路勢時起時落，所以每當上斜我都會略為放慢步伐，以防加重動力系統的負擔，落斜則設法順勢滑行或者讓電池回氣。Flying Spur亦十分適應這種駕駛風格，一招一式不急不躁，偏好用淡定自然的身法一掠而過。雖有本事輕輕鬆鬆發揮更高車速，卻不會抗拒比較寫意的步調。這個島上顯然有一兩部林寶和法拉利。何出此言？因為在冰島開車不是為求一個快字，而是關乎一個賞字，重點在於用一個恰當的流動觀景台好好欣賞這個國家。就此而言，限速90km/h幾可謂十全十美矣。除非賓利炮製的不是房車而是landaulet，我肯定不會選擇在後座上享鶢這趟旅程。

隨着天色漸明，山脈的輪廓開始映入眼簾。我不禁懷疑除了偶爾見到遠方貨車和零星房屋的孤燈，自己在視野完全局限於賓利燈頭所及範圍的最初兩個小時行程到底錯過了多少美好事物。這時的我正沿着海岸線推進，一邊輕快掠過一個又一個巨大冰川谷，一邊欣賞太陽從左邊大海冉冉上升用暖暖金光驅走灰暗天色，為四周岩石添上一抹光暗深度盡顯金烏本色。

這一切實在太奇幻。為了望向更高處，我不惜把頭部伸到軚盤上。可是讓背項重投座椅的溫柔臂彎時（教我忍不住心滿意足嘆了一聲），便發覺醉人之處又豈止於風景。附庸風雅的人不是喜歡大談裝裱功夫有助凸顯畫中意境嗎？原來同一道理也適用於此。如果景色不是這麼嘆為觀止，這些貴氣逼人的暗紫色真皮或會流於喧賓奪主，妙就妙在Flying Spur以完美無瑕的光滑金屬、質感、物料和顏色構成了一個烘托冰島自然奇觀的完美畫框。

話雖如此，到達華爾角（Hvalnes）的時候我還是不得不中途停下來，因為景色實在太不可思議，被黑沙長灘包圍着的潟湖上竟然滿佈……乜話！？居然係天鵝！？咁都得！？真係天鵝呀！望向灘外，可見一列長滿苔蘚的岩石從水中攀向比之黝黑的碎石斜坡，再沿坡而上一直伸向鋸齒狀山峰，山下則有一條經過深思熟慮避免殺風景的曲折道路。冰島的處事風格於此可見一斑，豈不叫人拍案叫絕。

我們這時已經完成了四分一路程，平均油耗迄今錄得10.5L/100km。順帶一提，我並沒有用慳字訣換取這個成績，反而用暖氣手枕給手踭輕輕送暖，一路上又不停播放Led Zep的歌曲，更有一兩次忍不住試試大開油門直搗遠方地平線。原來是我過慮了，這副V6在駕駛者無欲無求時十分寧靜暢順，不過一有需要還是會給你嗓門大開。唱腔確是不太像賓利吶，但這套動力系統本來就不是賓利出品，而是跟保時捷借來的，設計大致上與Bentayga那套未至於十分叫好的系統如出一轍。賓利表明旗下所有車系將於2026年電氣化，到得2030年更會全線純電動化。若然，他們實有必要做得比這一次更好。

以衛星導航系統為例，雖然有一個綠色圓環告訴我可以用純電動模式走多遠，可是一縮細畫面，圓環便會變成難於察看的小斑點。此外，我這天用汽油行走的距離，也許比用電行走的距離多十五倍，畢竟這副汽油引擎的動力輸出是電動馬達的四倍。但有一點不可不知，這副引擎所用的燃料其實不是汽油，而是生質汽油，用禾稈提煉的生質汽油（你之前是否覺得我莫名其妙，居然在水力和地熱發電之外提到禾稈草呢）。這種汽油並非保時捷等等公司正在研發的全合成燃料，卻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因為這是第二代生質燃料。須知第一代生質燃料往往用植物油、小麥或甘蔗這些可供食用的材料提煉而成，而且種植這類植物的農田本來可以用於生產其他食物。禾稈便大為不同，因為禾稈本來就是廢料，是種植小麥或粟米所產生的副產品。

這套由Coryton開發的技術能夠把禾稈變成發酵生物質，由是產生生物乙醇。之後將這些乙醇中的水分去除掉，再用一個叫低聚化（oligomerisation）的處理過程令乙烯變成分子結構較長的碳氫化合物。呃，各位已經察覺我其實對此一知半解，只是人云亦云依書直說嗎？不過最重要是完成品與歐洲市售汽油一樣達到EN228等級，換言之這種生質汽油與傳統汽油可以百分百互換。

用這種燃料，引擎還是會產生廢氣，尾喉排出的二氧化碳量與一般汽油車差不多。可是計及禾稈在生長期間從大氣吸收的二氧化碳，以及提煉過程更合乎環保要求，這些生質汽油所產生的廢氣其實比傳統汽油減少了四成。

傍午時分，瓦特納（Vatnajökull）終於映入眼簾。這片冰原景色很奇特，冰川像手指般穿插於山巒之間，冰川後方唯見一個雄踞天下的班戟形巨大圓頂，圓頂一望無際彷彿與雲浪翻騰的天空融為一體。喔，反正我不會看見盡頭何在吶，因為這片冰原覆蓋了冰島十分一陸地，不過靠近Fjallsárlón冰川看看還是做得到的。嗯，至少可以靠近到似乎伸手可及的距離吧，儘管冰川與我之間其實相隔了差不多3公里。話說距今一百年前，Fjallsárlón冰川原來一直伸延至我此刻停車的位置，不過廿年前已縮減到只能到達潟湖中部便無以為繼。

離開冰川時，我順道駛向那道有巨大浮冰隨着冰雪融水漂過橋下一直漂進大海化為烏有的橋樑。在我見識過的全球暖化例子中，這一幕不啻肉眼可見的最鮮明比喻。我不期然撥到EV模式，然而開着這部紫色賓利過橋時，還是有一股強烈罪咎感襲來。不遠千里而來用一部節能效率平平的混能汽車留下這麼巨大的碳足跡，你看我到底有多麼好事多啊！一念及此，我頓覺羞愧到無地自容，因為這個致力保護環境的國家正在讓我親眼目睹自己以至全人類所做的好事。

但我們真的需要用這麼長的時間作出反應嗎？冰島的存在好比一個漫長地質年表，我猜想（亦復希望）後人回顧今人如何應對氣候危機時，會發覺我們原來也曾知曉自己的所作所為，而且相當迅速地採取應對手段。我知道這樣說只是自我開脫，因為我們本來可以做得更好。汽車公司與所有奉行資本主義的企業一樣，都是為了求取最高利潤賺大錢而存在，可不會管你環保不環保，除非輿論和政府立法要求他們為此出一分力。如今我們便見到有此趨勢，好像兩年之前，賓利位於克魯的生產設施便憑着櫛次鱗比的太陽能板成為英國第一間碳中和車廠，目標是在2030年達至end-to-end全程碳中和。

作為最容易落人口實的豪華汽車公司務須身先士卒邁向這一目標。我不知道電氣動力是否個人代步工具的最終答案，但放諸今天確是一個正確手段，而且無可否定十分適用於豪華旅程，然而Flying Spur Hybrid卻稱不上一大飛躍。

沿着冰島南岸穩步前進時，我更加思潮起伏。這一帶風光比較祥和，沿路有較多人煙和農場，觀光客和交通也較為頻繁。這些遊客大多在雷克雅未克搭巴士出發，去斯科加爾瀑布（Skógafoss）、黑沙海灘和遠古時熔岩荒原一日遊拍攝他們的IG玉照。他們所需的打咭位置全都分佈於Route 1沿線，而儲存這些數碼足跡的伺服器原來就是設於冰島。大舉應用清淨能源，又有冰涼空氣幫處理器散熱的冰島，現已成為一個高速成長的數據樞紐。「可是冰島應該這樣運用他們的能源嗎？」反對者往往有此一問：「這樣豈不是變相鼓勵大家挖比特幣，或者發帖炫耀他們的美好人生嗎？」事實上冰島的能源確實超乎全國耗用量，Gylfadóttir部長亦曾與我談及生產和輸出氫氣、鋪設海底電纜、開發風電和碳捕捉計劃，甚至問及我們所用的燃料。

就是那些在目的地Svartsengi地熱發電站17公里外用光的燃料。我們以10.1L/100km走了約758公里，成績可圈可點，唯未至於驚天動地。要是多加努力，我也許可以做到9.4L/100km，如此一來就不會搞到漏夜停在路邊慌慌張張把一罐燃料灌進油缸。翌日早上，我直接用地熱發電站的電力充電。不過礙於賓利只能應付7kW，充電過程十分緩慢，結果花了兩個小時才得到那48公里的電氣續航力。

撇開V6的大嗓門不談，FS Hybrid開起來有模有樣，駕乘感覺和一動一靜都合乎賓利孔武有力得來行止端正的本色，當能切合都市人需要。可是把它帶到冰島這樣的地方，便難免觸及一些較難回應的問題。畢竟考慮到其他插電混能和純電動汽車車目前的性能，FS Hybrid只屬勉強合格，感覺上好像一幅給內燃機遮醜的薄紗。那些廢物利用的禾稈燃料倒是很有說服力，若非氣味不是那麼刺鼻，我根本分不出與傳統汽油有何分別。

我留下賓利自個兒去拜會了火山學家Dave McGarvie，在他帶領下跑到法格拉達爾火山（Fagradalsfjall）新鮮噴出的熔岩上散了一趟步。即便這幾天下來見過不少奇景，我還是被這片外星一樣的風光搞到目定口呆。有些地方的熔岩表面光光滑滑，或者呈現工工整整的波紋，其他地方卻好像火山珊瑚礁，岩石又輕又脆又鋒利，令人舉步維艱。岩縫之間更不時吐出岩漿火舌和嘶嘶作響的氣體，那陣硫黃味簡直……「很像洪荒時代吧？」Dave說：「這裏的熔岩深約廿米，冷卻起碼要花兩年時間。」

這個星球的岩漿，一般以為有三分之一都是在過去五百年噴到地殻上，冰島的大地正是由此形成。這些岩漿來自地底深處，最深一處是一個直徑2,400公里的實心鐵球，其溫度達到攝氏5,200度，壓力相當於大氣壓力360萬倍，從內部散發熱力保持地球溫暖。就算可以像電掣一樣啪一聲切斷能源，這股熱力也得花上910億年才會散盡餘溫。這可是名副其實的能源啊！你在地球上大部分地方都很難取用這股能源，在冰島這個原始地質活靈活現嘆為觀止的地方卻可以要多少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