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心事濃如酒,少女情懷總是詩」,梁羽生之句恰和李清照一生對應。我們讀李清照,傳誦較多是中年之作,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慼戚。
研究李清照,多數分為三個時期。一:少女婚前,活潑快樂,追求愛情;二:婚後悲喜,甜蜜姻緣到備受冷落;三:喪夫亂離,個人至家國,歷盡風波。
二、三階段,許多詩詞都抒發悲情,「人比黃花瘦」、「怎一個愁字了得」等。即使是描寫喜悅,也暗含半點心事,與少女時對比,坦蕩澄明,有細微之別。
點絳唇
蹴罷秋千,起來慵整纖纖手。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
見客入來,襪剗刬金釵溜。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
此詞李清照是早期的代表作之一。名門之後,飽讀詩書,早慧聰明,她雖活在深閏,對人生充滿想像期望,而中國古代女子,往往寄託在未來婚嫁。
「宋明之際,禮教的勢力無遠弗屆,漢人的女子,裹著小小的腳,蹭蹬在深深閨閣裡,似乎只有春天的鞦韆遊戲,可以把她們盪到半空中,讓她們的目光越過自家修築的銅牆鐵壁,而望向遠方。」
張曉風曾說,鞦韆是中國女性的玩具。禮教之牆圍堵,唯獨盪高能看見外界,雖然只是一瞥,那一點點的擴闊,已經足以引起深閏少女對世界的渴求。
「蹴罷秋千,起來慵整纖纖手」,詞人剛好盪過鞦韆,慵懶地站起,慢慢地整理自己素白的玉手。露水沾花,汗沾濕羅衣,人花合一。
「見客入來,襪剗刬金釵溜」,此時忽有男客人出現,少女心慌連鞋也沒時間穿,金釵滑落地上,頭髮凌亂,僅著襪子怕羞離開。
「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全詞畫龍點睛之句,盡見情懷。李清照連鞋子、金釵都留在原地,離去卻好奇,想看這位男客人。
這位客人會否是她認識的呢?她偷偷看偷偷望,依靠客廳大門,假裝自己只是想嗅嗅青梅氣味,心如鹿撞,少女嬌羞之態盡現。
鞦韆打困解羅裙,指點醍醐索一尊。
見客入來和笑走,手搓梅子映中門。
李清照鍾情唐代男性詩人韓偓,詞句恰和其〈偶見〉一詩相映照。「笑」與「羞」,只是一字之差,卻可觀男性與女性之心,分別大矣。
浣溪沙
繡面芙蓉一笑開,斜飛寶鴨襯香腮。眼波才動被人猜。
一面風情深有韻,半箋嬌恨寄幽懷。月移花影約重來。
繡面芙蓉,以花喻人,芙蓉即荷花。少女一笑,就如荷花盛開似艷麗;斜飛寶鴨,寶鴨形的金釵斜插髮髻,襯托雪白香腮,好一幅美人如畫。
「眼波才動被人猜」,少女貌美,李清照早年已經因才華聲名遠播,眼波輕輕一瞄一動,已經引人注目,引起傾慕者的幻想,怎樣奪得美人心 。
上半片以側筆寫己,下半片直寫神態。詞人一臉深情提筆書寫,自有神韻,秀麗文字爬滿半張白紙,情信也,要寄出她幽微的情思,睹字如見人。
「嬌恨」二字,由上半片少女自負,轉入對情郎嬌恨,形象非常真實。無甚故作矜持,直接、淺白地道出女性投入愛情,不讓男性主導的情思。
唐代元稹的愛情傳奇《鶯鶯傳》:
待月西廂下,迎風戶半開。
拂牆花影動,疑是玉人來。
歐陽修名詩《生查子·元夕》: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月移花影約重來,愛情幽會之重約,信中提問:在月照花影的深夜,是否是你我再度約會談情之時?這種果敢,是真實的女性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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