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K專訪 / 讓我們越過絕壁同尋〈塵世美〉

「趕快紀錄生命的美好／延後發現世界多糟糕」久違幕前的唱作人周國賢（周仔）與填詞人小克合作的新曲〈塵世美〉，每個音符與字詞均道破無數港人心聲。

曾幾何時「聚會、睇騷、去旅行」何其尋常，惟接二連三的時局與疫情衝擊，徹底改寫了我們的生活、社交以至展演模式。湊巧疫情高峰期，周仔正於泰國靜休並因封關滯留當地，「入行後忙得沒日沒夜，那時全世界卻像末日停頓，沒想到留了十個月，如入『精神時間房』，前所未有地多了時間和空間整頓思緒；平日獨處房中似跟外界隔絕，但上網卻發現不少人處境接近 - 原來不只我在整頓人生，全人類都各有課題和戰場要面對。」他感悟世事多舛、生命無常，「很多事情，假如今日不做，不知何時可做。所以收到小克邀請，二話不說趕緊完成〈塵世美〉，希望趁尚有機會時用音樂安慰人，給世界創造美好。」

蟄伏兩年重歸舞台

一個人的「改變」，不僅可從妝容或衣飾去展現，更會透過內在的思考、言行及氣場被彰顯。蟄伏兩年多，周仔近來陸續於「Better Live」、「KKBOX夏日無損音樂祭」及「TONE MUSIC FESTIVAL 2021：未來音樂祭」等再踏台板，看他演唱時不但全情投入，神色與狀態亦明顯比之前更從容自在。談到這一點變化，周仔亦點頭和應：「這一刻坐在KKBOX 辦公室的我，跟兩年前坐在同一位置的我，雖然外表看來無大分別，但內心已有微妙變化。」

聽周仔的話，憶起2019年4月於麥花臣場館欣賞其個唱「仲間」，當夜他以時而婉若、時而蒼勁的歌聲，帶領樂迷探索從早年跟Zarahn樂隊原班人馬的搖滾作品，到近年致力探討時空及宇宙的抒情曲目，當中表演我情感與能量無疑豐沛，但卻又隱然流露了歌者對生命似有感傷、迷思。果不然，完成「仲間」後，周仔縱有推出《一秒拳王》等電影，可是他因治理腳傷，加上疫情使原定2020年舉行的紅館騷告吹，此期間除卻必要性的工作，似乎較少見其露面或參與訪談，甚至於Instagram等社交平台也深潛了，看來感性的他當時極需要一個悠長的獨處假期，梳理心底的複雜的浮思與問題吧？

「每次登台演唱，對我來說不只是表演，更像一場『自我解剖』。我不是純粹用技術來唱歌，很多時都是𠝹開心深處，挖出好多底層的回憶、感受和想法，用極多內在情緒來演繹歌曲。恰好2015至2019年間，無論我個人創作或與人合作的歌，探討的宇宙、因果、生命甚至新時代議題，內容又比較沉重，每次完成大大小小的演出，真的會身心俱疲。再者，於《一秒拳王》演出主角，又少有地在短時間用內心演戲並爆發極大運動量，亦好攰。有段時間，還養成了壞習慣，就是依附酒精減壓，但愈飲卻愈難沉澱，對身體也不健康，變相另有壓力。」

告別舊我的心靈之旅

察覺個人狀態不對勁，2019年底周仔完成主要工作後，決定先後前往日本和泰國展開身心靈旅行，暫離虛擬世界回歸真實生活，從精神層面好好跟「內在的周國賢」重新連線與溝通。更玄妙的是，命運如其作品〈有時〉題旨所說，冥冥中早有安排，「我在泰國時，沒料到竟然爆發疫情，當地封關暫時歸港無期。開始時都驚的，畢竟忙慣了，突然停到這地步，都會擔心日程太空白，或擔心沒工作等。但靜下心，想到當初出發就是想重整旗鼓，既然上天設下可完全休息的空檔，加上即使沒有最『靚仔』（完善）的器材，音樂人其實都可隨時隨地創作，慢慢心又坦然了，還重拾從前初玩音樂，只用一枝木結他、好簡單哼唱的純粹。」

假如你相信的話，很多時當腦海中散發某些念頭，宇宙就會「收到」當中的訊息並開通天地線。2020年5月，當周仔在泰國靜處之際，人在杭州的小克因陪伴未滿6歲兒子阿塵郊遊，為着香港亂象心煩意亂的他，看到孩子未懂人間劫難，專注地觀賞藍天、河流、樹木、橋樑，並本能地將所見所感畫進畫簿中，突然被動人場景打動，靈機一觸地在IG寫下兩句「趕快記錄生命的美好／延後發現世界多糟糕」，並主動於Instagram上發帖求旋律。

「小克還給我發短訊，討論這首歌的概念。起初我以為都會討論音樂為主，但後來從初稿到修改，我們再通了約三至四次電話，期間卻講起對樂壇、疫情、香港的感想，各自的事業、家庭、孩子狀態，甚至有關投資和中年危機的難題（笑）⋯⋯那一刻，可能我們是兩個『佬』，無端端不會打電話傾心事，但這次終於有機會深度談，才發現雙方合作多次都止於工事，從未曾如此深刻及有血肉地，真正走進對方的內心世界。」周仔微笑，「當了解過後，有感這種人與人的連繫很實在、很溫暖，尤其聽到小克分享兒子鍾愛自然、無拘無束的天真時光，我忽爾也憶想到 - 其實小時候的我們，不也是這樣子的嗎？究竟成長中發生何事，令大家都長成了多愁善感又多煩惱的大人？」

童稚眼光連結內在小孩

周仔抓緊當時靈光，如「延後發現生命多糟糕」中「延遲往後」的意思，一星期內跟小克快馬加鞭完成〈塵世美〉紀錄對談後感，並率先於網絡上載一段自彈自唱的「半首試唱版」，「做歌手那麼多年，我從未試過一首歌未正式錄好最終版，就先將作品公開。一來，當時疫情太厲害，每刻都好末世，真心『今日唔知聽日事』，慢慢等？怕等不到，想趁賞味期限內解決；二來，樂壇的規則在鬆動、變形中，不再像以前要有昂貴器材、走進錄音室，才可做創作或分享成果；三來，泰國之旅讓我解除好多自我束縛、限制，想重溫初心玩音樂，不介意沒專業器材，沒特別編排、隨性地將環境聲、鳥語、車聲等收入試唱版，以最天然如孩童的狀態讓歌成形。」

連〈塵世美〉的MV，周仔亦從童稚的角度看世界，「開初想過用動畫，但不敢在畫家小克面前班門弄斧（笑）；又不想拍小朋友，太公式化；只在影樓拍些簡約有型鏡頭，沒意思。商討期間，小克提起王家衛先生提過小朋友POV好矮，也是有趣的視角，我們就想不如將鏡頭放在自己的膝蓋高度，再走去不同地方隨拍些片段，看會拍到甚麼。」過程中，他重回滿載成長記憶的渡輪、街市、電車站，還有很多香港人會懂的地方，「回家查看影片，好驚喜、好開心，尤其去到某些傷感的位置，原來我都會拍些青草和蒲公英，突然想起小學時爸爸給我菲林機去旅行，結果自己會傻更更地不停拍花花草草、坑渠、氣泡、垃圾膠袋，雖然曬相後被大人罵『嘥菲林呀！』可是自己卻好鍾意又覺得萬物好得意⋯⋯完成〈塵世美〉MV後，找回了童年的自己 。」

揮別輕狂追求生命實相

重遇內在小孩以外，周仔也渴望跟年輕音樂人連結。近來他跟Zepcial樂隊合作了新歌〈中二病人〉。「跟後生仔合作會發現很多新知，像我開初不知道何謂『中二病』，現在才知大概是我這代人口中的『自大狂、自戀狂、自我中心人』，或『公主仔、王子仔』（笑），繼而又撫心自問『細個時我有冇王子心態？』嗯，都有少少。」他幽默笑說，縱然本身眼細不夠老友結他手Goro高佬（黃曉暉）靚仔，「但夾Band做主音，常是舞台或觀眾焦點，又多人照顧；到個人發展，台前幕後又會為我的騷或作品傾盡全力。當我年輕未成熟，難免易飄飄然。」

周仔坦白年少氣盛的想法，「話說十幾歲勁迷Nirvana，視『搖滾傳奇』Kurt Cobain為偶像。看他英年早逝，又聽到『27 Club』傳說（優秀的樂手將活不過27歲），就妄想：我想應該趁早寫多點歌，為世界貢獻多一點。」他說罷也不好意思地搖搖頭苦笑，「自命不凡到一個點。等我活過27歲，入過老豆公司做上班族，經歷很多人生起伏，就明白真實的人生不如想像夢幻，也醒悟做音樂的心態不應那麼狂妄。」

特別近年當周仔狀態不穩、香港時態頻生，不只樂壇團隊一路支撐着他，連影壇亦以影帝加冕他於《一秒拳王》的演出，觀眾甚至入場翻看影片，最多高達17次！讓他格外感動，「多謝大家，我還未消化到第一個電影獎項，但心裡清楚不是我的演技，而是編導和不同崗位合力為作品賦予生命，還有香港人在支持我們才有的成果。我體會不能只想自己，也要跟更多人互相扶持。」

現在才是我們的開始

當周仔得到愈多祝福和認同，愈想將那道氣和力量凝聚，跟香港人及夥伴團結地做更多事。「我喜歡畫畫、美術，不時跟合作無間的Jam（邱忠業）構思，怎樣在音樂和影像的Story Telling爭取突破？無論是否成功申請到紅館騷，但不管在哪裡表演，下個騷都希望超越2017年『銀河鐵道之夜』及2019年『仲間』的質素，當前者表達了我較女性陰柔的面向、後者則可見我較陽剛男性的氣質，下次可否更富想像力？嗯，暫時幻想，就如愛麗斯夢遊仙境般無邊界的感覺。」

腦海中點子萬千的周仔，微笑地提起舊曲〈Go With The Flow〉，「這首親自填詞的作品，寫有一句『逆境總有愛埋藏於焦土』 - 我始終深信每件負面的事，都會有正面的禮物隱藏於其中。像世界的緣線模糊了、混沌了？不同的人才、能力，反而可以凝聚嶄新的創作模式，讓遊戲愈來愈好玩。我想只要常存『打碎舊我、改變內在』之心，現在才是一切的開始。」

即聽歌單，與周仔趕快紀錄生命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