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之蘆葦》後感：如何看戰術、青訓和足球？」
世界盃日本隊高光的表現，不免令更多人留意日本足球。而近日空餘就看了以日本足球為背景的《青之蘆葦》，亦留意到有如「讓出控球權」和有關日本足球話題的話題討論，因而在欣賞這套作品時都有對此有不少的反思。
先利申，《青》都只是一套虛構作品，當中人物性格、行為難免有戲劇和誇張成份，但作為一套寫實風的作品，當中都會有一些製作團隊帶出的信息亦可成為我們自身的反思。
很多觀眾讀者對《青》的評價都是指它具有很強的戰術元素。的確，《青》花費了不少筆墨描寫場上技戰術不些普羅大眾視為基礎的元素，例如停球、長傳技巧、三角陣形等等，亦是一套以主角青井葦人、及在日本球會Esperion青年軍的隊友在個人技術和足球意識上進步的作品，而並非如《閃電十一人》、《足球小將翼》等以主角群努力戰勝世界，揚威國際的熱血作品，當中描寫的場面更加細微幼細、但同時更具重量。然而，在我而言，《青》的着眼點，並不在於戰術本身，而更在於「如何看戰術」。
針對青年軍和成年隊在技戰術上的分野，明顯在於在「個人戰術」的彰顯重視。在成年隊上可能會強調很多針對性部署、或風格上的特別訓練，例如紅牛式的迫搶，杜曹(Thomas Tuchel)針對他的Positional Play所開發出的不規則球場和網球訓練。然而，在青年軍，若非在擁有球會戰術象徵(Club Identity)的球會，如紅牛系的、巴塞隆拿和阿積士系的等等，需要為成年軍提領具備特定思維的球員，通常都會重視球員在技術和思維上的「全人發展」。
「黑隊察覺青井葦人在一對一的局面無法突破(他的防守者)朝利時，因此拉近了球員之間的距離，並且轉換成快速互相傳球的踢法。然而紅隊亦早早察覺以上變化，亦在己隊防守上趨向細緻，這就是個人戰術。」
所謂的個人戰術，亦即是球員自己審視場上的形勢，尋找針對場面最適合的踢法，亦即球員瞭解自己、隊友、對手、甚至球隊的強弱的能力，這並非教練以奇兵怪陣所訓練得到，而是球員自身的根底基礎。
「至於青井葦人，他甚至沒有察覺己隊在個人戰術上的變化，這因為他是位感性的球員，絕多時間依賴直覺踢球。這聽落並沒有太大問題，但他的情況太過極端，偶爾踢出很好的表現，分明是自己踢出來的，但卻無法將自己的決定和行動完整回想和說明。連用言語都無法重現的踢法，能在其他場合下完整重現的可能性有多大？」
這是教練伊達望在訓練首次對抗賽對青井葦人的評價。青井葦人是一位對入球很有執念和決心，態度非常積極，並且在本身是故鄉愛媛的學校足球隊中的星級前鋒，但在由Esperion青年軍主教練福田達也招攬葦人前往Esperion試腳開始，到在葦人參與伊達望青年軍B隊的時期，縱然在試腳的對抗賽和訓練賽中都偶有亮眼的表現，兩位教練都評價初期的葦人並不能升級成為職業J-League球員的原因，就在於他個人戰術的重大缺陷 — —葦人個人戰術根底的惡劣，令他在訓練賽中沒有人願意和能將球交給他。因此，在青年軍的訓練中，並不是主要練出很強很猛的球技（當然球技對球員而言都很重要），當中思維上的訓練是十分重要。亦因此，「學院派」球員的強項，正正就是很瞭解和能透徹執行思維上的戰術，不只是Esperion的黑田、朝利的「個人戰術」很出色，相對後期以招募進軍的葦人、富樫慶司更快能調節踢法外，紅牛系都有Enock Mewpu和Mohamed Camara，巴塞的Pedri和Gavi，甚至曼城、阿積士等的球員，都能將各自的戰術思想執行得淋漓盡至，亦在整體球隊的個人戰術的契合上更為容易。
默契的問題，三角戰術的概念亦是不可或缺。葦人是一個個人入球執念很強的球員，總是想如何將球送入網中，並最好是自己入球，否則就「失去作為前鋒的尊嚴」。然而，在成京高中一役葦人因和朝利、黑田配合形成「三角戰術」而成就絕佳表現，由落後三球到補時轟入四球反勝，表達了三角戰術的重要性：就是由個人能力和執念上的「點」，轉化成隊友之間配合和默契的「線」，甚至全隊的體系和思想的「面」之中的轉化之基本。然而，這裡亦帶出兩個思考點。
要做到三角戰術的完全體，三個球員的思想必須相互連結。連結的方法，場面上當然並不是三人大呼大喊的協調，最多都只是眉來眼去的意念傳遞，重要的都是對於相互動作和風格的觀察和瞭解 — — 司職左翼的葦人在成京一役中就看見左閘的朝利在掌握疊瓦式助攻的時機很好，「經常能出現在我身後」；而黑田則能觀察二人的位置進行補位，例如他能經常利用輔位的空位推進攻勢。然而，在訓練賽中，腦袋未開發的葦人完全沒有三角戰術的概念，於是錯失絕佳的黃金機會。因此，要練出三角戰術，三人的想法要同步，默契絕對是箇中重點。
這一點當然亦能套用於現實的足球之中，例如曼聯右閘Wan-Bissaka在經歷右翼拍擋於Daniel James、Mason Greenwood、Juan Mata、Marcus Rashford、Jadon Sancho、Jesse Lingard、Antony以及更多客串過此位置的球員，以及右中場Fred、Scott McTominay、Paul Pogba等等球風各異的人不停的轉換中，因為無法和各種的隊友走位配合，因而表現逐漸失色，漸漸失去正選地位。因此，站於球迷和足球主持評論員的角度以球員個人能力和表現，甚至FIFA的球員能力值評論球員很容易，但足球從來不是一人的運動，在思考球員是否值得正選時，他身旁的隊友似乎同樣是考慮的範圍。
成京一戰後，葦人和朝利及黑田討論到他們三角戰術的建立。黑田指出當中的阻力不止於葦人因為自己對入球執念而只能想到由自己入球的方案，忽略三角戰術中三人的相互配合，更在於在訓練中當學院派討論戰術概念時，新入門的葦人只當他們是一般談天，即使有參與討論，對於基本戰術概念都沒太重視，沒經過思考就吸收了，因此到實際比賽中就不能理解隊友在傳球，走位上的資訊和指令，甚至富樫因為對學院派的厭惡都不願意和學院派的中堅拍擋溝通磨合。
這裡又帶出學院派球員的優點，或更準確就是吸納更多外來球員的問題，就是思維上的契合難度。在現實之中，或許很少葦人連基本概念都不懂的情況很少，但現實中球員和球員之間，教練和球員之間思維上的分野導致領隊想像上的落差都很常見，曼聯中Ralf Rangnick、Eric Ten Hag、Cristiano Ronaldo、David De Gea、Bruno Fernandes等等在戰術思維和場面細節上的相互認同和思維能力不足，導致無法完整發揮教練理想中的迫搶和能量，都是眾所周知的例子，當然在成年隊的處境中，涉及的因素很多，例如語言、自尊心、球會方針、成績等等都是會影響發揮等的因素。因此，球員在場面上的不配合，未必完全是球員個人技術的缺陷，在團隊的契合上亦絕對會影響表現。
因此，要避免以上的狀況，又要回到如何培訓球員思考的位置。Esperion能成為J-League獨當一面的球會，是因其注重青訓球員的質素，能為成年隊提供優良的人才資源，而青訓隊的主教練福田達也的培訓方式，就很注重球員的思考和成長。但思考思考，到底思考甚麼？
「讓球停在腳邊，這件事本身並不是（停球的）目的，而是要令球動起來，進而將其帶到你想要的地方。因此，停球的重點，在於要先思考下一步，而並非將思維限於『將球停在腳邊』。」
這一段是葦人在掌握停球後所得出的結論。當時教曉他停球的同室富樫提醒葦人，練習停球，思維要放開，亦即是不能只停留思考動作技巧本身，而是要思考動作的目的。因此，停球、三角陣式、長傳戰術、在這套作品中並不是要教曉大眾當中的技巧，而是要帶出足球運動並不只是十一個人汗灑球場的熱血運動，而特別邁進職業級別，其實很需要腦袋的能力：：並不單單演出絕世的球技，進驚天震地的金球，而即使在停球一個如此微細動作，都要思考現在和接下來動作的目的和可能性。
因此，回應到「讓出控球權」的話題，有人認為控球權在國際賽的舞台上不再強勢，強如西班牙亦被淘汰出局。然而，控球權是一種兵器，本身並無好壞之分，讓不讓控球權都很本於球隊的用意。借今年卡塔爾世界盃受非議的西班牙為例，雖然大眾嘲笑他們空有控球而沒有埋門的威脅，但對着哥斯達黎加一役西班牙坐擁82%的控球權，大大限制對手的攻擊機借，因此哥斯達黎加連0.01的預計入球值都沒有，外國的球評甚至這稱為”Rest Attack”。而西班牙戰事失利，在人才、球隊精神面貌、教練的部署上都有不多不少的關係，控球權之論並不能完全解釋西班牙的失色。因此，控球權和停球、三角戰術實為相同，如何使用實要看球隊使用戰術的目的。
「無論身處甚麼境況，我會瞬間想出四個正確選擇，並從中選擇一個。」
這一句是Esperion青訓神童，在葦人進入球隊時己打進成年隊的栗林晴久受訪，談到自己成功之道的說法。這裡是指球員觀察球場狀態所用的「擺頭」，或以現實足球語言的環視（Scanning），而擺頭動作容易，道理亦容易理解，但如葦人初練擺頭一樣，很多人反而會弄巧反拙，打算看清球場卻因此無法兼顧本身動作，因此會出現很多的失誤。事實上，擺頭所代表的更高層次的思考難度 — — 擺頭觀察，是要配合動作本身：例如在接球前擺頭要觀察空間和球員，思考接球後的可能性，而接球時擺頭觀察就是進一步留意空間的變化及隊友如何走位，確認選擇的可行性。當然如栗林，或現實中的中場大師，如Andrea Pirlo、Xavi、Iniesta和Thiago Alcantara，甚至能夠在接球前己開始自己的個人戰術，例如以負面站位（Negative Positioning）誘餌對手迫搶，再在接球時以自身優異技術推過對手。故此，擺頭即使動作簡單，要運用得宜實亦需要思維上的配合，而並非只練習左右搖頭。
另外，在戰術角度，《青》同樣帶出觀眾對於戰術的觀想和理解的反思。大眾欣賞球賽，很多時都是由電視直擋的角度觀看，因此容易留意到宏觀的空間變化，球員的走動等等。然而，在球場上等球員視角有很大的限制 — — 即使如何努力練習擺頭，都未必能完完全全看見整個球場的狀態。能有如葦人鳥瞰視覺並不容易，能運用得到視野亦不是簡單之事。
「立即公佈正確答案，是教導者的怠慢行為。讓學生思考自有其意義。」
青年隊的訓練訓練不僅是動作，而是腦袋，因此要如何令球員有這一方面的成長，絕對是青年隊教練的困難之處，福田在一次向工作夥伴伊達望和月島亞希談到，青年隊工作的魅力就是培訓球員的不可算計性，因為激發每一個球員成長的方法都不同，不過共同的地方，就是避免手把手，填鴨式的教育的教學。
這個說法不少的香港讀者應該很認同，但要實際執行卻不是這樣容易的。福田和教練團單單在葦人這一個麻煩的球員上就花費很多的時間、耐性、和訓練技巧。福田一開初在愛璦遇上葦人，不惜延誤了本身的行程，在當地和葦人切磋、討論和說服，青年隊練習和伊達一陰一陽的教育風格，設計11對21的訓練（當然此並不只為葦人） ，思考和安排葦人位置上的轉換等等，未能一一在此以文字說明，但在對待葦人不同的問題上，由他們的語氣、面目和用指令（Command）、反問（Questioning）、訓話（Exhortation）等等的說話技巧，就能看見他們花上的心思。要成為一個暑期班教練，簡單教授技巧，說明概念，對球員和善是很容易的是很容易的。然而，要啟發球員，導引球員的成長，絕對不是容易之事。
「邊後衛只是輔助位置。用棋作比喻，邊衛只是香車，中場才是重中之中。
這是你下意識的偏見，而帶着這種偏見，只會令你錯過很多事情。」
這一句是葦人的隊友在討論福田將葦人位置轉成邊衛的決定得出的結論。在全能足球的世界，大眾都會知道邊後衛都不再只是輔助型的角色，Trent Alexander-Arnold、Joao Cancelo等等都跳出大眾想象的邊衛都大有人在。然而，仍然會有很多人留於傳統思維，作為老師亦有很多人會選擇以成本低的填鴨式教育強行改變，甚至直接放棄。在愛璦的葦人潛力是有的，但看上去就是很大的麻煩。然而福田在第一天就看出他踢邊衛的才能，更不只是一般的邊衛，而是一座「司令塔」，這樣都反映出他出色的想像力，而這樣都對戰術的運行很重要 — 在球員遇上樽頸，如何驅使他們的突破都是成為好教練的難度。
「沒錯，我們惟一的優勢在於個人技術。只要固徹這種優勢，能和武藏野的壓迫戰術相抗衡簡單戰術便能發揮絕佳效果。為此，我們需要長傳的技術，複雜長傳吧。」
當然，作為教練，引導球員的成長，場上比賽當然都很重要。以上是伊達向球隊應戰武藏野前的訓話，可以看見即使他們並不鼓勵直接給予問題的正解，但在球隊面臨信心危機，或有所動搖時，如何提醒球員發揮自身優點以鞏固個人和團體信心都是重要的。不過，即使伊達指令球隊使用長傳直接的戰術，但在比賽期間對手察覺並轉換踢法時，伊達並沒有立即進行指令的變化，反而容讓球員自主決定是否繼續沿用部署，從而令球員有發自內心和由團隊同意的踢法。因此，掌握團隊心理狀態加以利用，同樣是教練的重大議題之一。
結語
因此，回到「如何看戰術」。戰術並非只是教練排的陣式，而是由個人、小組、場上的十一人、二十二人、以及後備人物如何運用空間，隊友配合和技術優劣的想法和執行，當然當中亦包括強調長遠踢法和核心思想的策略（Strategy）和臨場針對場面變化的部署（Tactics）。而戰術的建構，由青訓如何培訓球員的思維和技術，到煅練和支援球員的心理狀態的部分都不可少。故，在我們大眾看待戰術時，亦不應將思維限於陣式數字，因為戰術、甚至足球都是自由、宏觀的。
最後以福田的一句說話作結：
「對於教練說話言聽計從的教員並不是教練心目中的好球員，反而我們期待的，是可以做出我們想像之外事情的球員。」
最後，《青之蘆葦》中，當中討論日本足球的動向、球員和家人在足球事業上的關係，同樣有在作品中出現，但因在此篇幅所限未能一一覆蓋，若有機會再一一探討。
以及再次重申，筆者在青訓的認識和了解未必太深入，《青》都只是一套虛構作品，當中人物性格、行為難免有戲劇和誇張成份，但作為一套寫實風的作品，當中製作團隊帶出的一些信息亦可成為我們自身的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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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各位閱到此的讀者，文筆冗長，還請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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