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在紅館事故發生前夕，記者拜訪李寶瑜（Labroe）的工作室，其時電視劇《I SWIM》播完一星期，不少觀眾應該仍很記得「踏、得、踏、得」那融入水滴聲的音樂，留意配樂團隊，會發現名單中的李寶瑜，同為《940920》、《二月廿九》製作配樂，於是邀請Labroe透露怎樣為劇集設計音樂。綻放正盛的香港娛樂工業遭受一記重擊，檢討行內工作環境的呼聲響亮，也提醒觀眾愛惜我們擁有的年輕表演者及創作者，時隔又一個月，這個默默用心的音樂人即場彈起這些旋律，介紹香港電視劇配樂製作，看它們還能否喚起你的記憶，成功在觀眾腦海留下印記？
《二月廿九》逐集設計音樂
「丫~~~牙丫掗~丫~牙掗亞掗牙~」記者在創作人面前不知醜地唱着《二月廿九》的片頭音樂，Labroe笑說好多人問過這是誰吟唱的，謎底稍後揭曉。《二月廿九》及《940920》原創音樂由戴偉、Labroe、陳易行創作，而《I SWIM》音樂團隊就包括戴偉、Labroe（原創音樂）、糖兄（峰）、陳易行（附加音樂）。Labroe認識戴偉後踏足影視界製作配樂，兩人在上述3套劇都是緊密合作的拍檔，對於電視劇配樂，他們一直想做出不一樣的作品。「當初做《二月廿九》時，因為我跟Day（戴偉）都有做開電影，好想模仿到電影的感覺，我們也喜歡看日本、韓國、歐美的電視劇，常常內心有個小劇場，『喂人哋好正呀』，覺得配樂好有心機，於是在《二月廿九》音樂創作過程中加入很多電影配樂的設計，例如為每一集設計音樂，給它一些主旋律，其實這個做法在外國電視劇也常會聽到。」
做配樂，並不是每逢緊張位就來一段節奏強勁的音樂，浪漫就給一首抒情曲，Labroe以《I SWIM》為例，第一集主角李馬榮（呂爵安Edan飾）慎重地戴上泳鏡，跳下泳池前的一刻，水滴聲一起，漸化成如心跳聲的節拍，「李馬榮對游水好上心，腦袋裏都是游水、比賽、取得名次，配樂就形容他認真、嚴肅的心態，模仿角色呼吸的節奏。音樂速度可帶動情緒，從而改變呼吸，如有些人做運動時就會聽節奏明快的音樂」。而Labroe分析角色個性，「他一係好似好冷靜，有自己的想法，一係就極度衝動，由0去到100，所以音樂速度上沒有很快，聽上去是有事要發生了，他腦裏有很多想法的感覺」。
《I SWIM》表達熱血不只搖滾
一套劇究竟要創作多少首音樂，團隊又如何分工？「凡不是出現一次的東西，在整個故事結構上是重要的，我們就會給它一個主題音樂；每集亦會有分場表，不是導演拍攝用的分場，而是我們創作音樂需要的分場。」主角李馬榮、余浪沖（魏浚笙飾）、Miss翁（吳海昕飾），以及李馬榮與Miss翁、余浪沖與鄰校女生施詠（袁澧林飾）的感情線各有主題音樂，另一個重要部分就是游泳比賽，「我們之間會傾（分工），問各人對什麼最有感覺，我說想試Edan條線，就根據音樂分場再逐段做」。於是Labroe負責Edan感情線，劇中比賽場面就由戴偉與糖兄主力負責。「《I SWIM》的聲音設計上有水滴聲，是很直接的，主題曲由Day去構思，我一開頭聽到水聲就覺得好正，通常青春熱血片給人的感覺是rock些，夾band彈結他打鼓，好熱血，我們想做多少少，在比賽背景音樂，用了電子的敲擊樂底，再配其他樂器，方向是電子加搖滾去做，因為Day做過電影《點五步》的音樂，是搖滾熱血一點的，我們想今次modern些，有些變化，有新嘅嘢聽。」
師生情的音樂也帶電子鼓元素，是貫穿整套劇的特色，Labroe解釋李馬榮救起墮入泳池的Miss翁後、她回去寫日記的一段，兩人感情萌芽（二維碼A）；與結局二人擺脫師生關係在大學相遇（二維碼B），兩段音樂背後具不同概念，「日記的情節是扮成熟的音樂、青春少少的感覺；結局音樂成熟一點，也女性些，因為從Miss翁的角色出發。前者節奏比較快和爽，後者更含蓄」。
片頭曲女聲 靈感來自關鍵情節
問Labroe做配樂時，是否望住全世界標準去做？「係呀，我是會鞭策自己那類人，每套作品做完之後，會好自戀地翻睇，翻聽又翻聽，看是否仍有當時寫的感覺在裏面、認為自己做得怎樣、下一套可以做些什麼不同的東西，希望keep住自己有這樣的心理質素行未來的路。」
《二月廿九》第七集，解開女主角Yeesa身世之謎，她擁有每逢生日（2月29日）就可穿越時間的能力。Yeesa去到日本，聽神社職員憶述原來母親當年在神社難產生下她，畫面倒帶到過去，母親在命危時刻耗盡最後氣力想保女兒安全。Labroe也揭開其創作秘密，就是此劇「丫~~~牙丫掗」的片頭音樂（二維碼C），靈感便來自這一幕（二維碼D），「縱然全劇鏡頭只有好少阿媽的篇幅，但那是關鍵情節，選用女聲也是代表媽媽」。片頭曲從這一節音樂的過場幾個音變奏而成。
創作影視作品的主題音樂，Labroe稱為Motif，像電影或電視劇的身分記認，不一定是有歌詞有人唱的歌曲，可以是純音樂，如Star Wars僅7個音就讓觀眾認得。近年負責《阿索的故事》、《喜歡妳是妳》等電影的配樂，Labroe比較，「電視劇的音樂有時間如10集去鋪陳，而電影在兩小時內就要完成故事，對音樂的準繩度、情感表達（要求）較高，電視劇音樂不需要做到太激進，可有空間留給下一集，最緊要是關連性」。
前作旋律 變奏出姊妹劇配樂
外國會有深度報道討論電視劇音樂，記者提起極受歡迎的美劇Succession作曲人Nicholas Britell曾在影片剖析片頭曲，第二季如何從原有旋律再變奏，Labroe亦按着琴鍵，即席解釋《二月廿九》姊妹作《940920》怎樣沿用同一主題旋律，添上科幻感，中間多出一小節緊湊弦樂（二維碼E），以音樂「翻譯」出比前作更複雜的穿越元素，「情節上是角色進入照片，『篷﹗』一秒內就去到另一時空，我就將這一秒攤長來表達」。細聽底層的大提琴旋律，沿自《二月廿九》音樂，是時間線的象徵；緊湊的幾個音放慢來彈，又成了讓觀眾看畢一集能放鬆心情的柔和片尾曲（二維碼F）。
跟Labroe談話偶爾也像闖進另一個世界，在那裏，通行的語言是音樂。在演藝學院修讀音響設計，讓這位對聲音敏感的作曲人發展出解讀劇本、角色、故事的能力，畢業後Labroe從事舞台劇作曲及音響設計，如《科學怪人‧重生》，「收到劇本後，看到很多行雷情節，我會去想，怎樣的行雷？令人有什麼感受的行雷？科學家由開頭正常去到瘋狂狀態，雷聲也要有遞進的程度，反映內心的成長和修煉。」
苦惱《940920》重頭戲「做到喊」
電視劇亦為年輕創作人帶來新的修煉，談起團隊為《940920》每集設計音樂，Labroe曾因結局約6分鐘長的重頭戲苦惱不已。劇情去到最高潮，女主角楚凝穿越到過去，想挽回男主角余家聰母親墮樓的悲劇，樂曲最澎湃的部分落在母親往下跳一刻，不過導演卻提出，不如音樂移前一些，配在前一刻，負傷楚凝奔往阻止的情節。「問題來了，將整段音樂推前，後面怎麼辦？我已將當刻最澎湃的感情砌落去了啊﹗」家聰母親跳下後流星出現，楚凝拍一拍手許願，新的時空誕生。「這是10集以來從沒有出現過的，我記得做的時候，把家中的燈熄掉、拉上簾，在黑暗中重複看，到某一刻我就哭了，然後就想起（主題）應該是犧牲。」結果在播出的版本，流星出現時，觀眾聽到的是寂靜，新一首音樂緩緩而起。澎湃的音樂可以挑動人心，留白亦不失為牽引觀眾情緒的好方法。
Labroe從沒想過配樂蘊藏的一切心思要被觀眾發現與讚歎，「我一直覺得，有人聽到就聽到，聽不到就是聽不到，緣分嚟嘅呢啲。因為《二月廿九》，我才意識到原來有人會留意，我真的沒試過做一個製作，可以有這麼多人討論配樂的部分」。
創作電視劇配樂 最缺是時間
如果也有屬於Labroe的主題旋律，或許表面聽來是平常心的穩當節奏，底層暗暗奏着催促自己向前的志氣。回想陪着我們長大的本地劇集，求其的有「罐頭音樂」，不分古裝、時裝劇，搞笑或漫步場面必落，也不乏讓人印象深刻的，記者想起《溏心風暴》安排一首英文歌在劇中苦戀情節必出、近年《金宵大廈》重編與翻唱老歌《今宵多珍重》為主題音樂，Labroe笑回：「《金宵大廈》我都鍾意㗎！」而Labroe指出，「現在觀眾的要求愈來愈高，但這是不自覺的，就如現在沒人再看480p、1080p畫面，4K是基本了」。「我們以前看的電視劇有他們的製作模式，但現在市場上，觀眾不只有香港電視劇揀，拍10集還是拍30集，都有人會覺得睇串流平台的劇啦，人哋勁咁多。係，budget上係冇得咁比較，但在製作團隊的心思而言，不說幕前，因為我沒有參與，只是專注幕後部分，我們在聲音上是有新的追求。對於劇集音樂，觀眾要求在默默地提高，這是很好的，令我們有動力繼續做更多。」而且大眾接受的音樂類型比從前更多元化，「我們亦更勇於作出變化、試新嘢」。
如時間充裕 盼用樂器錄製
曾有不少朋友問《二月廿九》音樂的女聲是否Labroe親自唱，「我就說我都想係，那是電子合成器的聲音」。資源不足是香港創作人面對的老問題，Labroe收入主要來自為廣告及電影製作音樂、混音等，對於電視劇創作，最缺是時間，「《二月廿九》很集中地做了3星期」，「電影通常花兩個月左右，廣告最長一星期」，如果電視劇製作有充裕時間，「我們製作時可以錄真的樂器、有更多時間做後製，甚至前期用電影的做法，可以跟導演坐下來，逐場逐場去討論音樂幾時起、幾時完，用什麼風格去做。相對而言，香港舞台劇的預算也不多，但前期做得仔細些，可能因大家追求的藝術方向與商業方向比例有點不同」。但Labroe說盡做囉，「我也期望有一日，香港電視劇有更龐大的資金、時間去做，其實我哋係有橋㗎喎，當然不是我一個人的力量就可以推進這件事，但起碼音樂創作部分，如果我們再精益求精，做好一些，都會有人留意到」。
流行文化的新浪潮裏，有被淹沒的，有嶄露頭角的，也有向着標竿一直游的。問Labroe心裏想何時做到與世界級作品有同一水平？「我覺得都視乎機遇，目標是想3至5年內就做到更高水平的作品，諗住先啦，哈哈」，同時不忘強調：「好多創作人好有潛力，我認識一些有天賦的人，只欠讓人見到的機會和一些練習，我好彩有很多實戰機會磨練自己，但亦不可掉以輕心，其他人會一直跑上來。」自信裏不失自知。「未來一定有更多機會，我也想把握那些機會。如果這份工作有能力令件事更好，其實我很重要喎，我從來都把配樂看得很重要啊！」除了期待在本地劇與同行互相切磋，Labroe也夢想有一天，可以為有份「養大」自己的台灣偶像劇和自成一格的泰劇創作音樂。
Labroe在訪問時親自彈奏旋律解說創作意念。聽聽幾段音樂，有令你記起這些電視劇嗎？
A. 《I SWIM》師生情萌芽：bit.ly/3BbzOeL
B. 《I SWIM》大學重遇：bit.ly/3QfYIOD
C.《二月廿九》片頭曲：bit.ly/3AJwtC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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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 《940920》片頭曲：bit.ly/3elL7rK
F. 《940920》片尾曲：bit.ly/3Qew6Fr
文˙ 曾曉玲
{ 圖 } 朱安妮、劇集擷圖
{ 美術 } 張欲琪
{ 編輯 } 王翠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