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以為自己前途一片光明穩定，一切盡在掌握之中，卻突然身患頑疾，而且是 7 種頑疾，你會如何面對？何慧恩（Sophia Hotung）是何東家族後人，然而疾病來襲哪管姓甚名誰，她 16 歲時患上自體免疫性肝炎，年少氣盛不願敗給病魔，堅持以自己的方式過生活，病況卻在數年間惡化成 7 種慢性病，這位以優異成績自名校畢業、又進入一流企業的天之驕女，瞬間變成需要母親照顧日常梳洗的重症病患。 曾一度氣餒喪志的她因母親贈送的 iPad，開始執起電子畫筆，畫出一幅幅以香港為主題的作品，成為新進藝術家，展開了她的全新人生，也讓她領悟到要與自己的身體和解，學會順勢而為，與病痛共存。 [caption id="attachment_162574" align="alignnone" width="750"]
©Ryan Lee[/caption]
病痛不是要去戰勝的
在跟 Sophia 談她的藝術作品前，問有關她的病情是很自然的事，畢竟她的藝術創作之路，跟她患病有著密切關係。 7 種慢性病絕不是小事，因此筆者問她這些年來如何與病痛搏鬥（battle），她卻笑笑說學懂了不以「搏鬥」心態面對。「我們總是習慣說，誰與病痛搏鬥、誰又戰勝了病魔，真是振奮人心啊！當然每個人的情況和習慣不同，但這類殺氣騰騰的字眼，我後來發覺對自己其實無甚助益。在過去 10 年，這類形容詞總是在我耳畔，我以往也習慣這樣說話，在行動上亦一副戰鬥格——但原來這都是在苛待自己。」
她認為大部分人都會認為不能「輸」給病魔，必須要打敗它。「這份『堅持』在短期內是很有效的，亦因此我在學校和其他領域的表現都不錯，然而有一天，我的身體崩塌了，我變得非常瘦弱，下不了床，也無法正常進食，而我只能不知所措。於是我漸漸學懂，你不需要戰勝病痛。」反之，她認為要跟病痛共存。「就讓它影響你的生活吧，因它而改變你的生活吧，真的不用跟它對著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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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只要放下跟病痛對抗的想法，你自然也就不會有放棄的念頭；因為既然沒有戰鬥，何來戰敗？「這乍聽好像有點悲哀無奈，但其實不然。在過去 3 年，我幾乎重塑了整個生活作息，從飲食習慣、工作，到居家細節。我現在住的地方是輪椅友善的，於是我不用再擔心要爬樓梯。當你周遭的一點一滴開始改變，你會漸漸不再察覺那些你做不到的事，例如爬樓梯，例如不能吃某些食物。我接受了病痛，讓它與我一起生活。」 Sophia 希望藉由她的經驗和體悟，讓跟她一樣面對慢性病的同路人，「毋須將病痛視為敵人，它只是我們需要多注意的地方。」
從天之驕女到重症病患
從與病痛對抗搏鬥，到接納將之融入生活，絕非一朝一夕能夠做到，而是在漫長的經歷過後，才沉澱出來的平靜。Sophia 身患 7 種疾病，其中一種是自體免疫性肝炎，自 16 歲就纏繞著她，這種病簡單來說就是自身免疫系統攻擊肝臟使其發炎。患病使她不得不停學 1 年，本身在英國讀書的她回到香港，休養 1 年後入讀哈羅國際學校繼續學業。「那時我以為沒甚麼大不了，只要乖乖吃藥、不喝酒就可以。」之後她考進紐約哥倫比亞大學，主修英文，副修經濟及歷史。因為想活得像一般大學生，那幾年她「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在跟病痛搏鬥」，說得好聽是低調處理病情，直白的意思就是將之輕視，因此即使患病也全情投入讀書、見朋友，一心在畢業後闖一番事業。
以優異成績畢業後的她進入 4 大國際會計師事務所之一 KPMG 工作，沒料到有一天，她的病情惡化到發展成 7 病纏身，都是慢性病。「病情令我無法繼續上班，那時的我非常沮喪，也很害怕。」2020 年疫情來襲，那年 Sophia 在港養病，情況亦越來越嚴重。「我無法走路，經常要臥床休息，當時的我 26 歲，洗頭和刷牙都要母親幫忙。」不過疫情之下，人人都被逼留在家中，在另一方面也舒緩了她心中長久以來的焦慮。「大家都要留守在家，我感覺自己不再孤單。」她感覺整個世界彷彿慢了下來，她終於可以放心好好休息，不用再擔心錯過外面的人事物。
無心插柳開展藝術之路
就是那年的聖誕節，母親送了她一部 iPad，於是她開始在上面畫畫。「我只是玩票性質地畫，一點都不認真的，就畫些我認為有趣的主題，而其中一個有趣的主題就是香港。」她在香港長大，11、12 歲到英國讀寄宿學校，直至 16 歲因生病回港。「我不是說我有 1 年休學嗎？跟我同齡的人天天在上學，我就在香港到處走、到處看。」她坦言不喜歡在英國讀寄宿學校時期的生活，儘管回港後她仍會偶然港、英兩地跑，但大部分時間都在香港。「所以我對這個城市最有歸屬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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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美國雜誌《紐約客》（The New Yorker）的封面獲得靈感，加入香港元素畫成《The Hong Konger》系列，本來只打算分享給朋友以供一笑，後來傳開去，開始有陌生人問可否買她的作品。「我就想，反正現在不能工作，如果可以賺個 200 塊美金也不錯。」不久也有畫廊向她招手，跟她商討合作機會。「就是這樣從小小的機遇漸漸演變成更大的項目，我就這樣意料之外地成為了藝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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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小時候曾夢想過出書，希望書中的文字和插圖都出於自己手筆，這兒時夢想在她出版第一本書《The Hong Konger Anthology》的那一刻實現了，書中收錄 70 幅她的《The Hong Konger》畫作，每幅都附上由她親自創作的一首詩，整本書的設計也是由她操刀。「我沒有拿這本書給我爸看，他自己在書店找到的。他問我為甚麼會有詩？我答，因為這比較能夠表達我想說的話。他說，所以妳現在也是詩人了？哈哈。」書本出版後她的工作越來越多，逐漸發展成事業。「這份事業讓我即使患病也可以繼續工作，人生也變得充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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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phia 的《The Hong Konger》系列在去年的 Affordable Art Fair 走進大眾視線，一整面色彩繽紛的《The Hong Konger Wall》成為場內焦點之一。她在社交媒體徵集了 216 位香港人用手指比心的自拍照，再將之畫成 216 幅插畫，拼組於 6 米乘 3 米的牆上。遠看《The Hong Konger Wall》，或會誤以為畫中人正在做鼻腔拭子採樣檢測，近看才知是在做心形手勢，既反映出當下的城市面貌，也充滿幽默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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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今年的作品將繼續在5月舉行的 Affordable Art Fair 2023 亮相，當中包括一幅集齊在《The Hong Konger Wall》出現過的 216 位香港人的插畫《Heart Times》，以及以竹篙灣和香港機場為主題的畫作，皆明顯與疫情時期的香港有關，緊扣當下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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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居的掙扎
Sophia 現居美國三藩市，訪問也是以 Zoom 進行。「在紐約讀大學的最後 3 個月，我認識了現在的丈夫。畢業後我回到香港，與他談著遠距離戀愛，但雙方都不確定下一步該怎麼走，我想他搬來香港，他想我搬到美國。之後便是疫情，我們兩年沒有見面，到了去年，我認為總要見一見吧，就飛了過去，因為沒人想飛來香港。然後，我們就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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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後她一邊為工作穿梭兩地，一邊再度思考是否要跟丈夫長居美國。「那年我很累，也沒創作出甚麼很好的作品，覺得自己失去創意。後來我想通了，其實我身處何地並不重要，疫情讓大家都習慣了用 Zoom，遠距離工作不再是新鮮事。而對我來說，我的工作模式有兩種，business mode和creative mode，而我無法同時進行這兩種模式。我的事業需要有數個月的business mode和數個月的creative mode，而當我處於後者的狀態時，我不能受到干擾——所以我最後決定搬來三藩市。這裡的生活較香港平靜，讓我可以專心創作，也對我的健康更好。」
期待再展新篇章
訪問的前一天，剛好是她跟丈夫結婚 1 周年紀念，二人也才搬進新居兩個月。新家設有工作室，讓她可以嘗試更多藝術創作類型。她以往都是在 iPad 畫畫，好處是方便輕巧。「我可以坐著畫、躺著畫，更多的時候我是泡在浴缸裡畫畫的，因為這對我的骨頭好。」然而在 iPad 畫畫畢竟受限於軟件功能，始終無法盡情自由揮灑。「以往我無法拿畫筆，我的手會抖，居住環境也沒有很足夠的空間。但現在我有了工作室，也在做復康運動鍛鍊手部的肌肉耐力，期望可以將一些我很想以藝術表達，但無法以數碼方式呈現的作品，透過實體形式展現出來。」新婚、新居、新國度，未來也將會有新形式的新創作，Sophia 笑說期望以更強壯體魄，迎接人生的新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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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xt: Monica Ng Photos courtesy of Sophia Hotung and Ryan L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