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個世界都有電話》：小事淡然，大事無味

黃浩然導演新作《全個世界都有電話》今回不賣風景，但賣情懷——香港人的九七情懷。電影沒有帶觀眾回到九七前，反而是利用三位主角在疫情期間的一次飯聚，著墨於他們當下面對的處境，繼而帶出經歷了（回歸）廿五年後，他們（以及香港人這群體）所產生的變化。基於這部電影並非甚麼大製作，寫大人物、大事件肯定不是合適方向，因此在構思劇情上，相信最考創作團隊工夫的是要寫三個怎樣的人物、給他們怎樣的處境、怎樣解決他們面對的問題，才能精準反映出一部分香港人（若非大部分）今時今日的心態？

（以下內容含劇透）

在這方面，《全個世界都有電話》在設計陳湛文飾演的 Raymond 一角便最令人印象深刻，他是三人之中描寫最多的一位。Raymond 於九七年移民蘇格蘭讀書，回流後當一名地產經紀。現在，他是一名單親爸爸，女兒已十幾二十歲。電影有略略交代前妻本為他初入職地產行業的上司，離婚後前妻改嫁，他則繼續單身，獨力撫養女兒。現時 Raymond 終於升職成為分區經理，但在事業成功背後，他與女兒關係並不和睦，並且因為再次移民英國一事，和女兒意見分歧。表面上，他是順應香港近年的移民潮，和為了女兒成長，但更實際的原因是他早前以商業犯罪行為博取升遷機會，現在他有畏罪之心，想及早潛逃。

對比 Raymond，另外兩位人物描寫則相對單調。周國賢與韋羅莎飾演很久不見的一對初戀情人——阿哲與 Ana。疫情期間二人工作上有合作關係，至飯局當日再度重遇真人。Ana 是生意女強人，成立了網購平台公司，嫁了比她年長得多、育有一子的大狀，過的似乎是上流社會生活；阿哲現時則是一名與少妻居住長洲的平面設計師，過著較為平民貼地的離島生活。Ana 所面對的處境是她得悉丈夫多次出軌，正考慮離婚；阿哲所面對的處境似乎主要是金錢方面（片初就看到他很興奮地向太太解釋他最近的發達大計），但因為將與前度談得成生意，問題將會得到解決。

無獨有偶，在飯局當日，三人都因為手提電話而產生一些戲劇故事。阿哲忘記帶電話，同時又忘記了餐廳地址，所以阿哲的故事線主要圍繞他四處找好心人借電話打給太太，再搭上搭找到地址，最後才成功赴約。這部分情節淡然沒趣，只能勉強得出一個「還是太太最好」的結論、勉強能對比阿哲與初戀情人重逢所衍生的一絲舊情。黃導嘗試透過各種設計，例如一人分飾數角、搬弄敍事時間線增加懸疑元素、利用帶有意思的空鏡（如多次出現香港回歸 25 週年的景物），提升觀影趣味，掩蓋故事情節僅如網絡短片水平的不足，但不奏效，亦顯得周國賢完全沒戲可演。同樣感覺發生於 Ana 部分，但只有更慘。阿哲由長洲到遊走於觀塘鬧市，畫面尚有些設計（也是攝影師的功勞）；Ana 卻一早到了私房菜餐廳，所以整段戲只能於室內進行，可想而知更為乏味。她收到網絡詐騙訊息（觀眾視角得知對方正是她的繼子）並與他對話。整段對話乏善可陳之餘，Ana 主動要求幫助騙徒的善意亦難以理解（除非她與觀眾一樣知道騙徒正是她繼子）。到了電影尾段 Ana 回家，亦不見她與隔空對話的繼子有甚麼後續發展，更遑論這個橋段與她考慮離婚有甚麼關聯。看這兩位人物當日的經歷後，若單憑一些金句對白，實在很難比擬到香港人的共同價值和情緒。因此，每當電影想擺出透過戲中人物引起中年港人共鳴的姿態，就令人摸不著頭腦了。

最後，還是要回到 Raymond 一角。因為豐富人物設定，加上故事早段已出現一條導火線（Raymond 的電話被駭客入侵，加強了他的不安感），他的焦慮充斥整部戲，帶動電影發展。他在這一天的遭遇，本應可以很有戲劇性，不過到了最後，Raymond 一角並不比其餘兩人為佳。這絕對不是陳湛文之過（相反，他是戲中演出最好一員），而是整個故事沒有為 Raymond 設想過。他犯了事是不爭事實，他畏罪是理所當然的反應，但再之後，這位人物應該有反省，觀眾才會看到他在故事當中的成長與改變。偏偏，電影對此避而不談（他沒有任何一秒為自己犯事而感到後悔），反而著重於 Raymond 將要再次移民的感慨。上文說阿哲和 Ana 未有捕捉到港人情感，也許 Raymond 的移民心態才可反映。但想深一層，Raymond 要移民是因為他犯了商業罪行，而非絕大部分港人要離開所謂「明就明」的原因，兩者實在不宜混為一談。退後一步說，一個升職至分區經理的成功人士，若非犯了法，他會因為港人共有「明就明」的原因而決定離開香港嗎？似乎不會吧。Raymond 在此時竟然感慨即將要再度移民，實在未免貶低了那份離愁別緒吧。作為一名海外港人，我對他的同情近乎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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