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媒報導】疫情三年,尚未結束。年底香港戲院迎來《窄路微塵》,一部以疫下香港為背景的電影,講述張繼聰飾演的清潔公司老闆、和袁澧林飾演的年輕單親媽媽,兩個萍水相逢的人如何在困境下掙扎求存。
八十後導演林森曾憑《少年》入圍金馬獎最佳新導演,《窄路微塵》是他首部獨自執導的長片。曾因疫情大幅修改劇本,他笑說起初擔心電影上映後,疫情已經完結,怎知現在「香港都仲係要戴口罩」。
沒有預料到的,還有電影在金馬獎一舉提名最佳男女主角,更勇奪最佳原創電影音樂,獲獎的是林森多年好友黃衍仁。拍小品、基層,林森說本來想像自己如「微塵」,但原來最終都會獲得肯定。
戲中捕捉疫下香港的蕭條景況,面對疫情、離散,角色沒有因為主角光環而變得生活順遂,倒是陷入一個又一個的困頓之中。這兩三年香港經歷社運、疫情,林森坦言「正能量唔起」,但他始終想透過電影,給當刻的香港人一個擁抱:「雖然我哋面對好多壓抑,好多彷徨、焦躁、不安的狀態,但你感覺到原來自己唔係孤單,原來大家都一齊喺度承受緊。」
在舉步為艱的窄路,至少有微塵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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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變下的香港 如何自處?
《窄路微塵》的故事,早於 2017 年便開始構思。編劇鍾柱峰是林森演藝學院的師兄,兩人曾在港台《獅子山下》短劇系列合作,拍少數族裔、貨車司機等基層故事。住在深水埗的兩人,習慣在深水埗街頭邊行邊傾,將觀察即時放入創作,有次鍾柱峰落樓遇到屋邨清潔工罷工,覺得挺有趣,二人便決定以此為題材。
林森解釋,清潔工的工作模式較特別,通常在深夜或清早才工作,「喺大眾眼光入面唔係好見到佢哋工作嘅辛苦,但我哋就享受緊佢哋工作嘅成果。」將之拍成電影,他們原本構想可以捕捉到繁囂都市的另一面,亦可透過清潔工眼睛觀照人生百態。
不過故事寫好,卻遇上世紀大疫症。林森笑言,起初還打算待疫情過去,但眼見過了半年仍毫無轉機、又不想拍平行時空的故事,便索性把心一橫,「直接描寫大家喺口罩下生活嘅狀態。」
劇本前後用了三年多才修訂完成,林森和鍾柱峰搜集資料期間,發現香港有許多小型甚至一人清潔公司,不少老闆只有三、四十歲,貪工作模式自由而中年轉行;他們也發現,這些公司沒有如想像中賺個盆滿缽滿,反因場所關閉、無資源更新器材等而困難重重。
「窄哥」的角色由此而生。經營一人清潔公司的他,疫情下遇上單親媽媽 Candy 和女兒,後來母親突然離世、公司又倒閉。設定這樣一個「中佬」角色,林森說因為四十多歲的人,前半生好像已建立了一些東西,但又沒什麼目標,很難也不知道怎樣作出改變,他想問:「一個咁嘅中年人遇到社會狀態嘅轉變,究竟會如何自處呢?」
其實這條問題,林森也是為香港人而問。他坦言,自 2019 年起,香港人就好像被逼面對一個全新的社會狀況。先是大半年的社運和其後遺,繼而是近三年的疫情——無盡的隔離、政策的朝令夕改,有兩個兒子的林森試過在家與小孩「困獸鬥」,他的父親也在疫情期間因病去世,去醫院見最後一面也要隔着玻璃。
離散成為港人日常,不僅是疫情下那些突如其來的死亡,亦是新一波移民潮下,總會成為送別人或被送別的那個,又無可避免要思考去留的問題。
「你問返我哋 2019 年之前,可能未必會諗到香港會係而家呢個狀況」,林森苦笑。「咁但係而家都發生咗喇,而家喺呢個狀態底下,仍然有人喺度啊嘛,咁究竟點樣可以自處呢?」
已移居英國半年的林森,最近一個星期返港為電影宣傳。相隔半年重回香港,他笑說不太習慣,「所有嘢都好快、好多人」,出街時還會忘了戴口罩。
在崩壞的世界 常存善良
戲中的窄哥忠厚老實,面對疫情和公司危機,選擇了堅守原則,還用僅餘的錢扶持 Candy 母女。不少人疑惑,現實中怎會有這種不計付出的大好人?
林森說,角色部分來自對父親的投射——在魚檔工作的父親,自小就教導他要對人好,又時常不計回報幫身邊人。父親過身後,他從親朋口中發現他生前借了不少錢助人解困、也不打算收回來,「原來有啲人真係咁傻」。
更重要的是,要看壞人,「每一日你打開新聞都有啦」。與其呈現世界的冷酷和黑暗,林森更想將他主觀希望這世上會出現的人,放進電影內,讓觀眾思考:「就算個世界都係咁差嘅狀況,你自己係咪都可以保持到一啲善良嘅價值?」
所以有了那句:「個世界閪,唔等於要做閪人。」林森笑言想過不同版本,像是「衰」,但最終還是覺得「閪」字最傳神:「我諗香港人一聽就會即刻 get 到件事係點。」
但林森也很清楚,電影絕不是什麼販賣正能量的勵志片,「事實上都冇乜正能量可以畀到出嚟」,他苦笑。這兩三年港人經歷許多困頓、抑鬱、沮喪的時刻,林森形容,「你唔知個世界下一步係點,好多問號,唔知點行落去」。就像戲內,窄哥和 Candy 的生活到了結尾也沒有什麼着跡的改變,Candy 仍是前路茫茫,窄哥的遭遇甚至可說是變差了。
但窄路上,至少有微塵相伴。電影中萍水相逢的窄哥和 Candy,在困厄之中互相看見,也互相諒解與扶持,為彼此的生命照出一絲光亮。起初或者出於好感,但後來沒有發展成愛情,林森說,他更希望觀眾留意,連結兩人的是一份同理心。
虛構故事的真情實感
《窄路微塵》在 2017 年開始醞釀,到 2021 年 8 月正式開拍,一如所有在疫情下拍攝的作品,找場景是一大困難。幸而團隊最終找到石硤尾邨的屋主借出單位,作為窄哥和母親的居所;又找到土瓜灣的場景,記下即將重建的舊區面貌。
事實上,《窄路微塵》可算是三年以來,香港首部直接講疫情的商業長片。在窄哥和 Candy 的故事以外,戲內被圍封的遊樂場、滿街落閘招租的商舖、空無一人的街道,不是搭建出來的場景,而是當下香港的真實一面。林森慶幸能以鏡頭將這樣一個蕭條、冷清的香港定格——至於電影從煞科到上映,疫情竟還未結束,那是後話。
讓人眼前一亮的,還包括戲中主角張繼聰和袁澧林(Angela),二人首次合作,便雙雙入圍金馬獎最佳男女主角。林森曾在許多訪問說過,很早已鎖定張繼聰出演窄哥一角,貪其反差;而 Angela 並非首選、是由張繼聰推薦,但她的一些特質,像是因應角色而穿得很 colorful 去試鏡,又或帶點緊張和欠自信,都與 Candy 出奇地契合。
結果大螢幕上出現的,是不再搞笑、帶點嚴肅內斂的張繼聰,還有不再文青、帶點 MK 和小聰明的 Angela。戲外,林森觀察到經驗較豐富的張繼聰會不時提點 Angela,有趣地與戲內窄哥和 Candy 的關係相呼應;而拍攝時他們也經常討論如何演繹角色、劇本需否調整——有次張繼聰甚至為了整體故事考慮,主動提出刪戲。
其中教林森特別難忘的,是窄哥清潔公司出事後,上門找 Candy 對質的一場戲。不說不知,那場感情很重的戲,是開拍頭三日拍攝,那時雖然 Angela 已與小演員安娜建立了關係,但大家都擔心經驗較少的兩人能否投入。
那場戲,林森沒有為安娜設定對白,只是着她想像母親闖禍、被窄哥怪責,會怎樣「氹返媽咪」。結果一 take 完成,看着安娜哭喊「唔關你事,係我自己做錯」,林森和劇組也忍不住流淚:「好似突然覺得,你寫嘅角色突然活現喺你眼前,佢哋唔係演員,佢真係細朱、佢真係 Candy,佢哋嗰一刻個情感係真的。」
貧苦大眾的生命力
2011 年畢業於演藝學院導演系,林森對拍片的興趣很早就開始。年少常與中學同學黃衍仁聽歌、看電影,後來找到家中一部 DV 機,就帶回校亂拍,還與黃衍仁一起報名參加 ifva(獨立短片及影像媒體比賽)。
《窄路微塵》配樂黃衍仁專訪:〈【專訪】獨立音樂人黃衍仁:在瘋狂世界保持清醒〉
喜愛拍片,因為自己看電影會受感動,「你都會想做啲作品同人溝通」。不過真正下決心是中學畢業後幾年,那時他混噩了好一段時間,做過社區中心活動助理,每日打卡、替小朋友借還圖書,「你覺得自己唔係想咁樣嘅狀態」。不甘生活無聊,於是他偷雞在辦公室印了演藝學院的報名表格,最終獲取錄,開始認真地學起電影。
事實上,早在入學前,林森已經交出了紀錄片《人在皇后》。那些年,家姐是學聯社運資源中心(俗稱「八樓」)管委,中學的他已常與黃衍仁到「八樓」流連,亦參與了不少市區重建、保育有關的社會運動,《人在皇后》便是在留守皇后碼頭期間,將朋友素材剪輯而成的作品。
不難發覺,林森往後的作品,也離不開社會和基層。像是關於深水埗劏房新移民和巴裔男孩友情的《暉仔》、少女蝸居在工廈追夢的《綠洲》,以及同樣觸及房屋議題和少數族裔的港台外判劇《黑哥》和《豹》。
在深水埗長大,林森自言對基層的生活更熟悉和感興趣,「我好鍾意見到人嘅生命力,而我哋會喺貧苦大眾裡面見到多啲生命力同智慧,多過啲中產或者富豪。」多年社運參與也對他有影響:「你會好想去理解唔同人嘅狀態,而唔係就咁睇大眾傳媒嘅報導去 judge 人哋。」
這種對基層的關注、和細膩而不帶批判的觀察,成為林森創作的基調。於是在《窄路微塵》,我們看到窮但仍然貪靚的 Candy,林森說草根階層其實不一定「爛身爛世」;而電影呈現 Candy 偷東西的同時,觀眾也有機會一窺她的艱困,以及富人對資源的操控壟斷。
電影中孤身逝去的老人、主角營役的人生,也貫徹林森對香港社會長此以來的反思:為兩餐、為層樓勞碌半生,「我哋除咗返工、勞動,做人仲有咩價值?有咩存在過嘅證明?」
貫徹始終的風格 電影中獲得共鳴
曾在獨立電影界打滾多年,林森去年憑與任俠共同執導的《少年》入圍金馬獎最佳新導演,《窄路微塵》則是他首部獨自執導的商業長片,是 2017 年勝出首屆「mm2 新晉導演計劃」後,獲得的電影公司長片合約。
從拍獨立短片,到較為商業的製作,林森說長片牽涉內容甚多、規模更大,每場戲都要仔細審視和拿捏;多了資源和分工,他亦不需像以往般一腳踢,可以專心投入創作。
但除此以外,他直言拍攝的題材和風格也與以往沒有太大分別——還是小人物、節奏慢、「淡淡哋」。林森笑說「知自己咩料」,本來就喜愛也擅長拍這種電影,所以難得有多點資源,他想以更成熟的風格試一試。
非要說一個為了大眾而調整的部分,就是在這幾年的陰霾中,較刻意地想觀眾感受到戲中小人物的光芒:「可以睇完呢套戲後搵返一啲小小嘅力量。」
林森想要傳遞的說話,觀眾都感受得到。《窄路微塵》在香港正式上映前,曾入圍愛丁堡電影節和金馬影展,在英國、台灣放映,亦是香港亞洲電影節開幕電影。與觀眾見面,林森難忘不少港人分享被電影感動。
「有種感覺就係,雖然呢兩三年我哋面對好多壓抑、好多彷徨、焦躁、不安嘅狀態,但你感覺到原來自己唔係孤單,原來大家都一齊喺度承受緊,大家一齊喺度攬住一齊死嘅狀態。」他說着笑了。
《窄路微塵》於香港亞洲電影節首映,當時尚在英國的林森越洋進行映後談。這次回港親身接觸觀眾,他說感覺很不同,「因為可以好直接同香港觀眾溝通,好近距離,你會感受到大家睇時嘅感受。」(圖片來源:香港亞洲電影節)
不求改變世界 但求泛起漣漪
做訪問的時候,林森已經與家人移居英國半年。隔着螢幕,他不時行開照顧小孩,而他不諱言,離開的最大原因就是兩個兒子。疫情之下,公園圍封、學校停課,林森疫情前不久才出生的小兒子,出街沒戴口罩會緊張到哭。深信成長環境對孩子發展影響很大,他決定移民:「我唔想我嘅小朋友喺咁嘅環境下長大。」
坦言移民關乎很多個人的考慮和現實條件,林森說他還在思考自己與香港的連繫,或者要怎樣生活下去。他承認,在地的生活更有助講述一個地方的故事,「但我覺得好似去到呢個時間嘅香港,唔淨係一個⋯⋯地理上面嘅定義囉。」大離散下,許多港人前赴世界各地生活、又重新開始一些新的東西,他想,或者日後可以拍下香港人在外地的故事。
林森對香港未來的創作很樂觀:「有好多刺激喺度,而家唔拍幾時拍呢。」雖然現實的確有限制,像是電檢條例下,有些故事未必能在香港上映,一如他對上一部《少年》;但同一時間,他覺得還是可以嘗試在制度之內,想辦法表達一己想法,像《窄路微塵》。
到頭來,在制度內外的這兩套電影,傳遞的也是同一種善意。「可能共通點都想喺故事裡面,講到一啲人之間嘅關係,或者人之間會唔會可以多啲互相理解,互相有多啲愛喺裡面。」
去年10月,林森與《少年》創作者任俠和陳力行接受《獨媒》訪問。
年輕時參與社運,想過拍片改變世界,但現在的林森想法有點不一樣。現實艱難,所做的事情,不過像把一塊石頭抛進湖面,「你好想有啲漣漪可以泛起。」未必有什麼實質作用,「但你嘅感覺就覺得⋯⋯可能你將自己對世界嘅一啲觀察、一啲諗法,直接、真誠地去講時,可能觀眾睇嘅時候,佢哋心裡面都會有啲嘢泛起咗。」
回到最初,他也是因為被電影感動,才想拍電影感動人。在這個時代,「哪怕觀眾有啲共同嘅感受、睇完覺得個心『啹』咗一啲,咁都已經夠啦。」
聖誕檔期撞正大片,不少人問林森可擔心票房,他說電影本來就較小品,難以與商業製作比較,但相信觀眾會感覺到電影的溫暖。正如他在電影上映後,在臉書說:「可能由細到大都慣咗行『窄路』啦,自己盡咗力,就無嘢好驚。」
記者:黃蕊獻
攝影:麥倩怡
Doug Leoni 冇錯,佢只係一套獅子山下。
開頭半個鐘差啲訓咗。阿媽帶起套戲醒返。張繼聰做得幾好,女既做返時下個年紀既人,咁你知未來係點。
拍的手法慢過日本台灣戲,等你講野咁。
我唔覺得唔好,只係60分鐘拉到110分鐘,係太格硬。
仲有佢真實表現出時下啲人係點,所以佢拍完都走咗囉。
一睇到熱狗舖就知中伏。
2022年12月25日03:50
豪仔你好嗎? 毒媒訪問得可以唔駛睇🤭🤭🤭
2022年12月25日0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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