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一個藝術展覽是什麼態度,從進門那刻,看它用什麼作品來「歡迎」人們就知道。
踏入光影作坊的空間,瞧見羅雪寶個展「異色眾生」的單張,迎面的是一系列背對鏡頭的裸體相片。這些人物全都以一樣的姿態坐着,雙手交疊,只見他們長短不一的頭髮,或胸圍內衣的印痕。然而,他們是笑是哭,是男是女,生殖器官又長什麼模樣?羅雪寶姑且留下各種想像的可能。
以展覽的開場白來看,這輯相片看來不算很「歡迎」,甚至有一種「我不是來迎合你」的姿態:要進來,必須放下獵奇的心,從傳統的二元性別思維解放。但當凝望久了,又會慢慢被這些赤裸坦誠的胴體打動——一個人要脫下衣裝、敞開心扉,花多大勇氣呢?
羅雪寶的作品,往往呈現出一種矛盾又曖昧的特性。這種態度就像經歷創傷的人,以破碎或轉折的語言述說自己的感受,聽者也許覺得不明所以,但對方已盡了最大的力氣去嘗試——這大概是多元性別人士的現况。
再走下去,是一幀幀人與自然環境融合的相片,在山海之間舒服自在。其中一幅勾勒人體躺在淺浪中,胸部與膝蓋的弧形像兩顆巨大的卵石,亦影響着流水的方向變化。在溫柔的鏡頭下,到底是順流或逆流,似乎無關重要,石頭已與海洋融為一體。
其他相片借用青草與和煦陽光,加上柔弱慵懶的體態,同樣營構出舒適的感覺。在自然的意象下,彷彿訴說了跨性別、無性別、殘疾、同性戀等身體狀况或性取向的人們,都是與生俱來所賦得。這也讓人反思,我們從不批判一朵花兒的美醜,也不評論樹木的生長形狀,但為什麼人類之間,卻要因為身體的多樣性而彼此苛刻以待、加諸指摘呢?
在另一系列相片,羅雪寶用紙摺花遮蔽人像的頭部,暗示了這些話題仍然模糊、在不斷爭論之中變化,不同身體的人們總不能免受歧視地生活。的確,近年社會對多元性別的關注愈來愈多,但仍然處處充滿禁忌。
輿論環境不斷推進下,哪裏是容身之所?也許是廁所。掀開相片集,大家或坐或站在馬桶旁彎腰大笑,又張開雙腿,像時裝模特兒般擺出各種自信的姿勢。這系列一反我們對於廁所就是污糟的刻板印象,也影射着廁所除了作為身體政治主要的爭議場所(例如是否要分男女這麼二元?殘廁是否就等同中性廁所?),本身也是一個私密空間,即使父母、警察、或擁有權力的人,也不可擅闖的一處領域,讓人可安全地做回自己。
這讓人想起香港詩人西草在〈如廁〉所寫的打工仔偷偷食煙;和李昭駿在小說〈關於那些空蕩蕩的〉提到,班長每逢乏味的課堂,就會去廁所幻想不同角色的冒險。狹小的廁所,竟是激烈反抗的場域,也是保存自己的珍貴空間。
作者簡介:偶爾寫文藝報道、專訪、評論、散文和詩
文:馮曉彤
[開眼 大都會文藝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