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很奇怪，很奇怪，「簡樸房」制度諮詢文件推出後，理論上應該開心的劏房戶有點驚慌，而有「二房東」預計租金創新高更興奮。繼上周報道研究員、建築師和測量師對「簡樸房」的意見，記者本周邀請劏房街坊手寫意見，再臥底採訪廣邀人們合伙劏房「租上租」盈利的「二房東」，第一視角展望未來劏房的模樣。
最怕搬屋
目前居所是可負擔的較好選項
月前採訪劏房居民為現已暫緩的「都市固體廢物收費（俗稱垃圾徵費）」做準備，記者曾到訪劏房居民阿霞所居住的觀塘康寧大廈，今次來到，大廈環境依舊簡陋。當時居民Francis拉着我到頂層參觀，天花上不少因外牆滲水形成、似快要滴落來的白色「鐘乳石」，至今仍在；他曾說舊唐樓問題多多，劏房戶情况更糟。
記者在康寧大廈附近的社區客廳，採訪3個觀塘劏房居民。其中，阿霞知道政府提出「簡樸房」制度，為劏房居住環境訂立最低標準，正諮詢公眾，但她不太懂怎麼傳訊到文件中的電郵、郵寄地址或傳真號碼，表達意見。她對標準細節不太關心：「我𠵱家最怕係要搬屋，如果我（個單位）真係唔好彩被抽中檢查。」
政府參考各地做法後，擬對合資格的劏房設8類要求，如樓面面積、高度和消防等。逐樣數下來，阿霞估計自己約150呎平方呎、與兒子共住的家，不符合要求：面積和樓底足夠，有獨立水電表，不過沒有獨立火警監測器，有防火門但長開。她說最難頂是廁所只有一扇面向天井、「封死晒」的窗，且沒有抽氣扇；廳有4扇窗，而業主為了避免窗框鬆脫造成危險，又把其中3扇「封死晒」。
訪問途中心急問記者「問完未」和「影完未」，趕着回家照顧兒女的幾個單親媽媽劏房住戶，沒時間完整看一遍《「簡樸房」規管制度諮詢文件》，記者只好把文件中引言、標準和安置安排快快朗讀，邀請她們親筆寫下意見。
雖然外牆滲水問題嚴重，阿霞害怕雨季時家中電表被染濕，釀成災害，業主願意維修，卻總以樓齡避責，但她最關心的不是政府何時出手，勒令劏房業主改善單位環境，而是不想搬屋，為自己已經磨損痠痛的盆骨再添負擔。
在草稿紙上練習寫字後，阿霞最終手寫表達給政府的意見是：「希望政府安排簡約公屋及過渡性房屋後不需要再搬來搬去可以直接住到派發公屋」。她解釋：「到時就算政府可以安排到過渡性房屋畀我，都只可以住2年（按：過渡性房屋租約一般為2年，視乎土地可用年期而供續期），2年後又要繼續再搬，我5年已經搬過4次（劏房）啦。」她最近才成功申請輪候公屋，要求輪候滿3年才能申請的「簡約公屋」沒有她的份。
「即係話，其實依家個單位雖然有好多問題，但係整體都可以接受？」記者不禁提問。另一個劏房住戶Lucy答：「你問係咪OK個個肯定都SAY NO，咁窄，係咪？擺咗衣櫃就擺唔到雪櫃。」她們認為，目前的劏房單位，已經是自己可負擔的選項中，較好的一個。阿霞住過油麻地、九龍城和觀塘，遇過馬桶出現寄生蟲，樓下安老院每晚有人大叫救命，而雖然現在的居所沒有獨立廚房，保安算不上好，最少能睡安穩覺。
社工憂「黑盤」
無法申請公屋者 自行「愈住愈差」
住在鄰街劏房單位的Lucy，居住環境可能比阿霞較差一點。她家面積80多平方呎，沒有設獨立火警監測器、防火門亦長開、沒有獨立水電表，而雖然窗戶沒有「封死晒」，但每年春轉夏季，螞蟻、蟑螂、跳蚤，和牀底鑽出來的蜈蚣，都會困擾她和女兒，僅自行用煙霧殺蟲劑紓緩。
不少劏房住戶起居、煮食和晾衫都在同一狹小空間，Lucy和阿霞的情况較好一點——可以上有蓋天台或樓層平台晾衫。「所以我唔想搬都有呢個原因。」阿霞說。Lucy希望未來有機會在廁所加一把抽氣扇，或者鼠及蟲患得改善，但對家中未有洗衣機嘆「洗衣機就算啦根本冇地方擺」。
Lucy已經輪候公屋7年，預計一至兩年後可上樓。她不希望上樓前因劏房居所不符合規格，在搬入公屋前要再搬到其他劏房或臨時住所，因為跟阿霞一樣，她容易腰痠背痛。Lucy手寫下：「公屋輪候時間在6年左右的劏房住戶，如遇見不符合『簡樸房』規格的住戶（所），希望政府可優先安排上樓。」
第三個受訪劏房住戶順姨曾遞交公屋申請表4次，直到今年5月才成功輪候。「填表填到頭都痛晒……有錢嘅話邊個都唔想排呢啲。」她是阿霞的鄰居，對每逢下雨康寧大廈「滲到層層牆壁都係水，門口會浸水」印象深刻；預計自己家不符合簡樸房標準，目前廁所通風僅靠一把自設「風扇仔」，廚房則用抽油煙機代替抽氣扇，水電費要自行與鄰房分拆。
順姨的意見是：「希望政府可以簡化申請公屋手續，縮短上樓時間」。明愛青少年及社區服務住屋權益發展工作小組成員黃銘炘就說，觀塘區不少劏房戶為基層單親家庭，繼上世紀末籠屋等不適切居所式微後，劏房成為基層的主流選項；劏房有不少問題，但在公營房屋未能充分支援基層需要前，政府應該要逐步和有配套地解決劣質劏房，否則可能會「好心做壞事」。
比起合資格申請公屋的劏房家庭，明愛青少年及社區服務住屋權益發展工作小組成員李慈恩指出，她所服務的中西區劏房街坊，不少是單身中年和老年長者，因各種原因無法申請公屋，未來處境同樣嚴峻。她預計簡樸房制度實施後，劏房市場或出現「黑盤」，不符合規格的劏房以較低金額暗地出租，而租客為保居所持續，傾向自行承受更多不適切的居住條件。更令她擔心的是，一些原本便不合法的商廈和工廈劏房，或因租金單價較便宜，變成無法負擔簡樸房的基層市民的選項，變相愈住愈差。
當然，這些擔心也可能遇上反高潮，因為先前實施《業主與租客（綜合）條例》（俗稱租務管制）的經驗，數年來政府只處理了約3萬份劏房業主必須遞交的租賃通知書，僅佔劏房單位總數約27%。房屋局估計全港有11萬個劏房單位，未來如何調動人手就簡樸房登記和驗證執法，仍是未知之數。
不設「起始租金」
學者籲名冊加租金資料
政府在諮詢文件指出不傾向設立「起始租金（即租金上限）」，稱若硬性就每個劏房規定租金水平，會限制業主提高單位質素的意圖，可能會令居住環境變差。此講法近日引來不少社福機構批評，如香港社區組織協會擔憂劏房業主將執改單位的成本，轉嫁至租客身上。
資深劏房議題研究學者、聖方濟各大學湯羅鳳賢社會科學院高級講師賴建國仍記得，時任運輸及物流局局長陳帆曾經在2021年表示劏房「起始租金」非「不可以做」，只是要先建立「客觀、透明及科學化的數據庫」。賴建國質疑，政府已處理約數萬份劏房租賃通知書，市值數據已足夠；另外，每個房屋單位都有差餉估值，亦可作為起始租金標準。「呢一次都唔做，唔知以後仲會唔會做。」
對劏房居住最低標準，賴建國認為香港仁人家園在2021年以聯合國「適足住房權」原則草擬的《劏房的最低居住標準建議報告書》更合理，如建議人均居住面積不少於7平方米。「有個（簡樸房）標準我地都係想嘅，當然可以argue（爭取）話100呎得唔得。」他也關心政府將來會否處理非法寮屋等不適切居所，「可能呢啲情况係最差，但（文件）又未見到」。
上周房屋局回覆記者查詢指，沒有計劃在簡樸房制度實施後，短時間內更新劏房居住環境的最低標準。就此，賴建國建議政府即使不願設立起始租金，起碼要在計劃設置在房屋局網站上的簡樸房「名冊」，加入單位租金資料，「畀租客check下隔籬鄰舍幾錢租參考，咁業主都唔夠膽咁放膽加」。
有人歡喜有人愁，香港劏房前路應該怎麼走？房屋局即日至2025年2月10日，開放公眾提出意見（網址：bit.ly/3VEnBsF）。一邊做學術，一邊營運社會企業「侖居社會地產」，與團隊一起協助劏房戶覓租盤的賴建國說，未來更多社工或要學習地產知識，才能為「簡樸房」政策，做好不簡陋的配套。
【簡樸房下篇】
文˙ 梁景鴻
{ 圖 } 馮凱鍵、梁景鴻、受訪者提供、資料圖片
{ 美術 } 朱勁培
{ 編輯 } 梁曉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