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阿步（浪漫巡山員）
圖片 : shutterstock
很多人都對我說：「你可以選擇不要管，你也可以善盡勸導的責任就好。」這些道理我都懂，但我就是做不到。
這篇文章的標題〈生而為人，我很慚愧〉，靈感是來自太宰治的小說《人間失格》裡的「生而為人，我很抱歉」。「生而為人，我很慚愧」這句話很沉重，但卻很貼切地表達我心裡的感受。為什麼呢？這是我對於之前北得拉曼封山的感觸。
北得拉曼封山的原因
北得拉曼之所以會封山，是因為遊客太多導致後續各種脫序行為出現，在不得已的情況下，當地居民希望能夠管制，並且限制進來的遊客。
或許，很多人對於北得拉曼山的居民很不諒解――為什麼需要封山？他們憑什麼要封山？不就是要錢而已嗎？
但如果我們把山當成「家」來看待，或許一切就說得通了。如果你今天邀請朋友來家裡作客，你發現朋友上完廁所大小便卻不沖水；朋友吃完東西後，將垃圾隨手一丟，要你幫忙清理；有樓梯可以走上樓，朋友卻嫌走樓梯太慢，堅持要爬窗戶上樓；上樓後，還在牆壁上刻下斗大又難以清除的「XXX到此一遊」，紀念今天有這麼一件難以忘卻又開心的事情。朋友的開心卻是建立在你淌血的心上，只是因為朋友是客人，你盡可能不跟朋友計較。
我是不是不適合擔任巡山員了？
前一陣子，還在鞍馬山的我，也是經歷了各種山林亂象，讓我面對很多事情都灰心喪志、心灰意冷。很多時候，我都想乾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每次又都與自己的良心、道德過不去。
在面對自己的道德觀快要崩潰的邊緣，於是想到了太宰治的這句話「生而為人，我很慚愧」。唉，人類為何如此的自私又自利？
每次在山上巡視，總是會遇見許多讓自己無奈的事情，即使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勸導遊客，但仍然就像是永無止境的夢魘般一直襲來，壓得自己喘不過氣。
很多人都對我說：「你可以選擇不要管，你也可以善盡勸導的責任就好。」這些道理我都懂，但我就是做不到。
巡視山林本來應該是愉悅的心情，面對大自然更應該是要開心快樂，但那一陣子，我的內心是愈來愈痛苦，偶爾都會想，如果我什麼都不管，是不是會開心很多？但一看到遊客在山林裡亂丟菸蒂，我仍會怒瞪遊客，看到遊客亂走捷徑，我規勸遊客，但卻一點用都沒有以後，我的脾氣愈來愈難以壓抑，有時候甚至覺得自己是不是不適合這份工作了。
於是漸漸地，我更能理解北得拉曼的居民為何會採取封山這麼激烈的舉動，因為這片森林就是他們的家，他們不得不這樣做，遊客才不會大肆破壞山林，又這麼得理直氣壯。
如果我們把上述的行為套到了森林裡：
邀請朋友到家裡作客＝走入森林裡。
上完廁所不沖水＝在森林裡大小便，不掩埋。
不走樓梯，爬窗戶＝正規步道不走，偏偏要走捷徑。
諸如此類的行為，當發生在自己家裡時，大家都不願意，更何況是在森林裡？大家都不喜歡自己的家被破壞。如果森林是我們自己的家園，誰希望它被如此對待？但是，我們無法像北得拉曼的居民說封山就封山，畢竟公部門有公部門的原則與規定。當法律沒說不可以的時候，痛苦我們只能往自己的內心吞。等到真的發現事情很嚴重時，其實都為時已晚，接著就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無用方法。
或許「生而為人，我很慚愧」這句話，讓很多人覺得太過嚴肅、沉重又有壓力，但這卻是實實在在地發生在我的身上。因為對於現況不滿，又無法改變，漸漸地，認為自己喪失當人的資格。
在山上，五種令人頭痛的人
開放山林以來，各種亂象層出不窮，前陣子《戶外風格誌： OUTSiDERS》也因為這些問題，希望用我的視角整理出曾經在山上遇過哪些讓我很頭痛的問題人物，於是我整理了五種類型。
第一種人就是出門總喜歡把生命掌握在別人手上的那些人。不準備地圖，也看不懂地圖。迷路了，無法說出自己在哪裡，更別奢望他會精確地報出衛星點位了，讓人苦笑每次找人乾脆都先擲筊好了。
第二種人就是嚮導沒有負起應該負的責任。例如進到山屋，頭燈應該使用紅光，避免光線直射別人。凌晨出發前，請前一晚把行李都收拾好，不要半夜醒來鍋碗瓢盆互相撞擊，像是打雷一樣。還有該休息就要休息，曾經同伴在369 山莊凌晨起來上廁所，經過隔壁床的時候，山友不睡覺就算了，還把頭燈由下往自己臉上打，戴個眼罩盤腿而坐，差點把同行友人嚇得半死。
第三種就是喜歡走捷徑，破壞水土保持，還屢勸不聽的人。真的有本事爬山，並不差走捷徑的那幾分鐘。
第四種人就是喜歡將果皮、粽葉、果核亂丟的那些人。他們總覺得這些是天然物品，大自然會接納它，並且吸收它，所以丟得理直氣壯，因為他們認為這些是可以腐壞的東西。
但大家似乎都忽略掉一點，高山的溫度寒冷，你把食物放在冰箱裡，你覺得囤積的速度比較快，還是腐壞的速度比較快呢？因為腐壞的速度不快，所以很多果皮以及上面的殘渣，有可能就會變成野生動物的食物來源，徹底影響了野生動物的覓食習慣。
還記得這幾年來不斷有人拍到黃喉貂的照片嗎？以前明明沒什麼人看過，牠在台灣是珍貴、稀有的保育動物，所以是這幾年保育有成嗎？我想並不是，而是因為大量山友的湧入，將廚餘、殘渣隨意亂丟，導致黃喉貂的覓食習慣改變――只要在特定地方、特定時間，就可能會看到黃喉貂家族出來覓食。這些其實都是亂丟廚餘、果皮等天然垃圾所導致的後果。
除了動物族群的習性可能被改變，有時候人類的食物對野生動物的內臟可能會有太鹹，或化學成分無法代謝，導致會有更多的疾病發生。
另外，如果大家丟的速度比腐壞的速度快，那麼不久後就會看到玉山山頭不再是白雪皚皚，而是各種香蕉、橘子等五顏六色的果皮。所以帶什麼上山，麻煩也請把它們一起帶回山下。
第五種人就是大「屍」級人物――用誘拍以及餵食等各種不當方式拍攝鳥類或是生態的攝影「屍」。這樣沒有靈魂的照片，只為了按讚率與點閱率，但更嚴重的是可能破壞植物棲地以及動物習性。
依然記得山林所帶給我的美好
我從來不喜歡把登山寫成是如此嚴肅的一件事，但是在山上看到了太多忿忿不平的行為，我的很多悲痛無法宣洩，只能透過文字的書寫，將心裡最深層的不滿，徹底透過文字一點一點地宣洩出去。
當然在宣洩的過程中，我還是記得山林所帶給我的美好。例如之前與朋友爬山時，遇到一對父子。爸爸與小孩拿著鐵夾，他們在山林裡當起清道夫，撿起遊客順手丟的垃圾。
雖然「生而為人，我很慚愧」，但我好像又看到一絲人性善良的光輝。希望這一點點的光芒，可以為我逐漸黯淡的心靈照射出一條月光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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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浪漫巡山員：從海拔0到3000公尺，熱血堅毅的台灣山林守護者》 ，寶瓶文化出版， 阿步（浪漫巡山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