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蔡穎卿
圖片 : shutterstock
黃昏前,蔚藍海岸的陣陣輕風吹過盎格魯大道,我的大草帽和道上的樹梢一起微微翻飛,沐浴在盛夏已過、初秋午後的陽光裡。
廣場上,為世界盃橄欖球決賽來加油的各國人士,佔滿了廣場邊的每一個露天酒吧和每一處咖啡座,他們的熱情感染了像我這樣從未主動觀心球賽的人。我觀察著一落落色彩鮮豔、兼顧著打氣與傳統色彩圖樣的不同服裝,竟有心去查查今年到底有哪幾個國家打入決賽。看人,永遠是旅行中最有趣的部分。
從老城切過廣場,飽足了球迷尚未在球場暴發的狂熱後,我們看到一部往海岸向山上駛去的公車,突然就動了心,立刻改變原本還要漫步到城中另一個異國生活區的決定,搭上下一班來車,到各港口去尋幽訪微。
我對地中海各大小港口的生活一直很感興趣,幾年來,也分次見過一些風貌。巴士行進中,我看到一個餐廳漂亮的海景露台。好奇如我,立刻拉了先生按鈴下車。
回頭走了一小段路,果然尋到了一眼瞄到的優勝美地。這時,大約快六點了,露台前的景色真是不負美名,海天一色,海水湛藍。餐廳也果如我從車中所見那麼的優雅生動,問題是,七點半才開始供應晚餐。
工作人員雖裡裡外外正在換花、鋪餐巾,準備桌上的各種佈置,但仍有員工親切地從忙碌的工作中,抽身來回答我們的詢問。
我好想留下來晚餐,實在是好奇,再晚一點,這眼前的海,將會有什麼樣的變化;更好奇,在這麼美麗的海天柔風裡,什麼樣的食物將與之相和。雖然,那時我們手中其實已拎著從另一站買好、準備要回山上酒吧享用的晚餐,但我卻像孩子一樣,衝動地想著:我要!我要!我要!
為了等待,我們在附近逛逛。坐在木椅看了一會兒當地小朋友打球之後,我又後悔了;除了覺得如果真留下來用餐,那一定得浪費手中的食物,這很不應該。另一方面,也覺得太晚回山上不大好;入秋海邊的山區,氣候變化起來真讓人措手不及。
Eric聽我一說,便提議回去把訂位改成隔天午餐,先打道回去休息。我一聽,高興了,覺得魚和熊掌並非不可兼得。立刻嚷著:那我們先在那裡喝一杯,欣賞黃昏的景色,因為明天中午,不知道會不會有這麼美的景色。
於是,我們回到餐廳改了訂位,又點了兩杯香檳,靜靜地欣賞那將暮未暮的海天氣象,享受每一道霞光在遠近微波上的絢爛變化。上山的最後一班巴士是九點。
所以,如果七點半開始用餐,根本也趕不上車,但那段路要在夜黑裡叫車,又讓人感到微微不安,所以我想去搭七點十五那班從老城發出的公車;這樣以防九點那末班車萬一取消也不至惶惶。
決定一下,我們便很豪邁地仰脖把杯中所剩的香檳一飲而盡,開始依照議往下一個巴士站走去。地圖的建前一小段路,有趣得很,港區可愛的小店,原來都聚集在往下一站去的右側夾道裡。
每一家都讓人想佇足停留一下,但為了趕車,又因為隔天還會再來,我就不那麼戀戀不捨了,在的輕輕催促下,我極有精神地快步順高往前走。誰知一個轉彎之後,開始了全是拾級而上的階梯。原來捷徑是地理位置上的最短,把蜿蜒的繞路取直而上,最後,這捷徑便是分段要走完大約八百階的意思。
起先,心裡動過放棄的念頭,但路已走了一段,假如回轉,時間上未必能攔截到如今不知已行到哪裡的巴士;還有,爬都爬了那麼一大段了,也真是不怎麼甘心。而且,回頭一望,暮色中,居高臨下望見的遠方海景還真是美不勝收。
那時,因為體力尚未耗盡,也不知道前途一路全是艱難,還美美地想著:這不應驗了迷路原為看花開的巧遇嗎?再走著、走著時,夜幕真正低垂了,涼風開始帶來輕輕不安的冷意,在手機上讀取還剩多少距離,成為我們唯一的鼓舞。
終於,在雙腿還未全弱,意志還未全息前,我們見到路面了,欣喜若狂地看見最後的十幾階。陣陣吹向山邊的海風開始夾著薄霧,拂在汗流浹背的身上,讓人冷熱不分。
沿途的好幾百階中,我們不只經過一片墓園,還有一段段此城富有人家與先人墓地相傍的美麗築居,那華美和陰翳交雜的奇異景象,也是拜我好奇的隨性之賜才得以相見。先生覺得很抱歉,帶我走那以為十五分鐘,其實我們走走歇歇爬了將近一個小時的路程。
我倒覺得那是Google Map的問題。不只很想原諒他,還在心中盤算著,要說三兩句溫柔賢妻該説的體己話。沒想到,話還沒出口,腳也還沒踏完最後一階,他已放下自責,嘉奬似地拍拍我説:「至少,今天妳的體能已經通過了一個很好的考驗。」
呵!我真想吼過去,警告他,我可不欣賞這個時候他的這種幽默。他可知道,趕路中,我握到他的涼手時,多少次想到他心率不整的老毛病,心裡有多緊張,根本是咬牙才硬撐下來的。
但旅行絕不是吵架的好時間,而且,終究我們沒能趕上七點半的公車,更不知道九點那班車到底發不發?還有什麼時候才會到這一站?而這中間的時間,我們在這荒涼陌生的地方,又該在哪裡稍息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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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寫給生活的情書: 生命中的每一個相遇, 都會在你身上留下印記》 ,時報出版,蔡穎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