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掃毒 3:人在天涯》是反高潮的。儘管導演邱禮濤已經火力全開,飛機大炮應有盡有,是三集《掃毒》中的最大場面,但後半段伴隨砲火聲的竟是觀眾席傳來的嘲笑聲,笑對那些想彰顯角色矛盾的深情突兀對白,加上郭富城那種恍如無間道加強版的「我是警察」式正義,完全糟蹋了電影之前的戲劇鋪排。
(劇透注意:以下涉及《掃毒3:人在天涯》劇情)
三集《掃毒》只是系列名字相同,故事是獨立,並無關聯的。首集由陳木勝導演,二、三集由邱禮濤接捧;從三集的共通點,除了主題涉及販毒外,便是兄弟間的決裂與對峙。
首集警察在泰國執行營救任務,古天樂無奈放棄了張家輝,令張跌入鱷魚潭,他大難不死,有後段報復情節。第二集《掃毒:天地對決》,黑幫兄弟劉德華與古天樂因為後者沾手毒品販賣,破壞幫規,劉執行家法砍掉古指頭;古勢力坐大後復仇。
第三集《掃毒 3:人在天涯》有個不錯的開局,邱禮濤將港片很熟練的臥底橋段再執行一趟。電影的開頭已經兵行險著:一對彼此知道對方身份的臥底警察歐志遠(古天樂 飾)與張建行Billy(郭富城 飾)準備拘捕本地大毒梟康素差(劉青雲 飾),由於情況出現變化,歐志遠不得不發難,暴露警察身份,緝拿康素差。不過,康素差與手足成功突圍,帶同受槍傷的 Billy (康未知他的警察身份)逃脫,踏上逃亡旅程。
然後,導演才倒敘歐志遠與 Billy 多年前逐步潛伏康素差身邊的經過,三人更成了「表面」的生死之交。
自此故事的發展重點落在康素差與 Billy,歐志遠這角色基本上被閒置,沒有可供發展的戲份。
電影花了頗長的篇幅交代康素差與同伴潛逃至泰國金三角,得昔日手足米諾(謝君豪 飾)接濟安頓下來。康素差對曾經捨身相救的 Billy 不離不棄,他們在當地停駐,Billy 與照顧他的華裔女子 Noon(楊采鈺 飾)漸生情愫。康素差決心靠攏當地最大勢力——擁有自己軍隊的毒梟「總司令」戴金榮(羅嘉良 飾),自薦替他押運毒品。
電影在戴金榮出場之前,還不時插入回憶片段,無非是想凸顯 Billy 這角色的內心矛盾。香港導演很喜歡讓郭富城說文藝腔的感性對白,Billy 曾經對同袍感嘆,從事臥底工作,已經「習慣光明與腐朽間的生活」,郭富城說來一面嚴肅,但不知為何有一點喜感;又可能因為他俊朗,導演們都安排他有艷福——受傷落難時仍有美女陪伴。
根據一般的編劇常識,電影發展至此,是聚焦 Billy 的改變,慢慢靠向康素差一方,而康素差在金三角站穩陣腳,以他的性格必定不甘心屈就在戴金榮之下,慢慢發展二人對決的局面。
觀眾可能會嫌康素差這角色太蠢,身邊長期潛伏了兩名警察仍懵然不知,還當他們是心腹;儘管如此,劉青雲演繹這位狂妄的毒販是很出色的,他做人的原則很簡單:Billy 曾捨命救他,他便當他兄弟般照顧。
電影到了這個階段,約莫是全片的三分之二篇幅,還是挺精彩的,但導演沒有按這「一般常識」發展下去,忽然醒覺:不能撇下香港的古天樂不顧!必需回到「三人攤牌」、情義兩難全的《掃毒》系列傳統,加上邱禮濤要追求更強勁的「戰爭」感覺,卻令後段變成令觀眾失笑的尷尬局面。
電影的轉捩點在 Billy 與 Noon 到鄰近小鎮散心時,好像突然醒起自己的任務是緝毒康素差,於是找了個機會偷了一部打了一個電話便會無電的手機,聯絡香港的歐志遠。志遠決定前往金三角營救 Billy 和拘捕康素差,由於沒有境外執法權,志遠尋求泰國警方協助,剛好泰國政府亦準備派軍隊空襲戴金榮據點,於是在戰火襯托下的「三人對決」,成了電影最後的情節。
以下純粹是我的猜度:結局除了回到兄弟對峙的套路外,還要符合中港合拍警匪片的「正確」價值觀:警察都是正義的,壞人不得好死,所以電影中最好看、陷於變節邊緣的臥底 Billy 必需回到警察執行任務的正途,於是他要打電話給志遠,但劇情的發展卻是他慢慢適應金三角的生活,沒有被康素差脅迫的感覺,也沒有提到他要將康繩之以法。
導演努力地讓劇情「重回正軌」,不惜創作了很多不合情理的對白,讓角色表明心跡,例如謹慎的 Billy 突然到處對泰國警察說「I am undercover, Hong Kong police (我是臥底,香港警察)」,明明導演之前特地拍了一段 flashback:志遠語重心長叮囑 Billy 當臥底便不要輕易相信別人。
導演好像只關心空襲大轟炸,任意讓劇情大暴走,電影後段出現很多「金句」!先是重遇志遠後的 Billy 得悉軍方將要空襲,原本可一走了之,不理康素差與戴金榮死活,但他偏要回去帶走 Noon,但 Noon 對 Billy 自揭身份及要求的反應竟然是:「就算你去了香港,我會在這裡念著你的。」多麼浪漫的拒絕啊!這是金句之一。
金句之二是:志遠告知 Billy 早上 11 時便會空襲,故 10 時 30 分入村救 Noon,只有半小時行動。但軍方突然提早 10 時 30 分空襲,氣的志遠對將領肉緊咆哮:「You said 11 pm !」惹來觀眾大笑。
此時,電影已經崩潰,繼續用大量的轟炸和槍戰來麻痺觀眾感覺。Billy 在生死關頭向康素差表明「我是差人」,康的表情反應是:漫天炸彈,走投保命先算啦,但 Billy 繼續「正義差人」上身,說:「你救過我一命,我記得!但你係毒販,就兄弟都無情講!」康的對答更惹笑,令我一度懷疑導演是否有弦外之音,他說:「我估唔到啲差人叻到咁!我啲細佬都唔得⋯⋯(做差人)使唔使咁有原則?」此乃金句之三。
軍事行動過後,仍然活著的 Billy 到處尋找 Noon,更出現認錯人橋段,Billy 檢到一隻 Noon 的髮夾,然後傷心痛哭,但心水清(也沒眼花)的觀眾如我,明明看見 Noon 在 Billy 前面被一個由空中落下炸彈炸個正著⋯⋯
最後金句「好掛住香港呀?」出現在 Billy 與志遠乘坐飛機離開泰國時,鏡頭搖到窗外景觀,電影結束。
在《掃毒 3:人在天涯》海報上的編劇名字只有邱禮濤一人,很難相信他會親手寫下劇本內的一字一句,以往和邱導合作多次的李敏及李昇,這次未見他們名字。對於電影尾段的突兀,我寧願相信是為了通過大陸電檢而改寫的。大陸電檢對意識形態的限制,往往輕易摧毀一部港產警匪片。過往「擦邊球」的情節,都能靠片末那些「黑底白字」補充說明(我稱之為 PowerPoint)以正視聽,應付審查,但自從一些法律訂立以後,「PowerPoint」行不通,所有價值觀必需在片中清楚地闡述。
《掃毒 3:人在天涯》劇情吸引之處,本來關乎人性善惡、恩怨情仇糾纏不清,製作人最終還得掃除一切曖昧,緊守制度規定,結果令作品變得不倫不類,實在可惜。不過仍然有心多的觀眾提出,導演有意將金三角當成一群離散香港人安身立命之所,戴金榮是位有效管治的地區首領,有別於港片對該地方的刻板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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