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抱青春記》(Turning Red)導演石之予曾經說過一個這樣的故事:一個在加拿大生活的華裔母親,某天在家吃自家製的包子時,嘴前的包子赫然活動起來,變成一個包寶寶!接下來她把包子當成親兒子般照顧,每日對它關懷備至。唯包子跟人類一樣也會成長,也會進入青春期,漸漸厭倦母親對自己無微不至的照料。有一日,當它想離家與女友拍拖時,母親不忍見它離去,情急之下把包子吃掉,吞了。
這是石之予的首部導演作品、奪得奧斯卡最佳動畫短片獎的《包寶寶》(Bao),表面平淡似水,實際意識大膽,坦露母親不願孩子成長的糾結心理,母子兩敗俱傷。新作兼首部長片《熊抱青春記》可謂是前者的延續,有別於強調家庭價值的彼思(Pixar)動畫、荷里活主流電影,故事思考華人家庭專制的管教模式,鼓勵孩子們推翻上一代遺留的傳統,活出自己的人生。如此一來,豈不是一部「反家庭」的電影?
我有一段時間很討厭《玩轉極樂園》(Coco)強調家庭團圓的意識形態(註 1)。戲中主角遺傳了祖先在音樂的天份與熱誠,然而他的家人卻視之為不祥之物,不願讓追尋夢想的他們離家。後來主角與家人和解,把祖先昔日打算捨棄音樂夢而回家卻遭人毒害的經歷告訴他們,才讓他們重新接受先人與自己喜歡的音樂。《玩轉極樂園》起初著重個人夢想與家庭之間的衝突,結局的和解表面在兩者間取得平衡,實際卻無解決主角渴望往外闖、發展音樂事業的個人志願。電影默默維護了反對子孫夢想的家人,而且子孫必須聽從長輩的叮囑,畢竟他們始終是為了自己好。
比起典型的合家歡動畫,《熊抱青春記》對家庭的描寫可是負面居多。主角美玲是個加拿大華僑,母親對她要求嚴格,要她每天放學到宗族祠堂工作、溫習課本,跟我們普遍的香港家庭相似,孩子過著毫不精彩的童年。後來美玲踏入青春期,對異性充滿好奇,卻被保守的母親喝停幻想。某天睡醒更發現自己變了一隻巨型的紅毛熊貓,全身毛茸茸的,兼且發出濃烈的體臭。完美主義的母親害怕她在外面變成熊貓,不讓她踏出家門半步,並為她準備驅除儀式。美玲本著不令母親失望的想法,對她事事服從,卻深感壓力,只有死黨能平復自己躁動的內心。
《熊抱青春記》敢於讓母親成為故事的反派,她不僅處處阻礙女兒美玲的個人成長,後來更化身為宛如哥斯拉般具破壞力的熊貓,誓要帶女兒回家進行自己所願的傳統儀式。這實在有別於過往重視家庭團結精神的彼思作品(尤其是上述提到的《玩轉極樂園》)。結局甚至讓母親一直反對的東西:美玲著迷的男團組合、她所喜歡的音樂、擁有變成紅熊貓的能力,化為解救失控的自己的治方。
相信這樣「反傳統」的設計,將母親寫成專橫、漠視子女心理的家長,是為電影帶來爭議聲音的主因。有外國影評人寫了一篇文章《In Pixar’s Latest Comedy, Girls Just Wanna Have Fur》,批評《熊抱青春記》的目標觀眾群狹窄,故事以亞洲家庭文化為題,主題缺乏令各地觀眾共鳴的普遍性。我大致可以想像在主張個人價值的西方家庭成長的觀眾,未必能感受華人在充滿壓迫、以威嚴與命令作管教的背景下是如何成長。唯我認為這個帶有導演強烈個人(自傳)色彩的故事,才顯得《熊抱青春記》難能可貴。
正是因為荷里活處處要考量全球觀眾的口味,致令近十年的電影千篇一律(單看各個串流平台接連推出幾部以欺詐為題的影視作品、每部劇情工整陳套的超級英雄電影,便窺得端倪)。導演石之予難得在荷里活工業交出一部具備個人聲音的作品,除了勇於批評華人家庭傳統,同時加入了導演在青春期熱愛的同人漫畫元素,並糅合日本動漫的手繪畫風,創造了一幕幕極富動感的場面。我視之為彼思動畫的突破,無論突破規模程度的大小,慶賀個人自由的《熊抱青春記》也應該是彼思旗下的一部重要作品。
註 1:本網曾刊登一篇影評——《玩轉極樂園》:保守的家庭意識形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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