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古典戲劇界的托馬・喬利(Thomas Jolly),收到巴黎奧運開幕總導演的邀請時,他才剛滿四十歲。
他在戲劇界的豐功偉績不少,33歲就奪得法國劇場最高榮譽莫里哀最佳導演獎,而且很瘋狂,2014年,他率眾排演莎翁名劇《亨利六世》三部曲,連續18小時的超長演出(早上十點到隔天凌晨四點),超過150個人物登場。2022年,他在原來的基礎上再加入《理查三世》,演出時間長達24小時,以馬拉松的演出時間呈現「最強大、受人尊敬、攻無不克的國王如何墮落成怪物。」
他能執導世界級「大戲」的能耐無庸置疑。他說,籌備開幕式他心頭每天都有一萬件事要煩,包括「無場館」的設定,讓他無法在一個保密的場所事先進行彩排。托馬・喬利堅定地選擇一條河,而非一個體育場當成開幕式的場地,是他最大膽的決定之一。
塞納河是屬於陰性的,傳說中,一個叫做塞卡娜的女神將自己幻化為一條河,以逃離海神的控制。除了古典戲劇常援引的神話寓意,托馬・喬利還很在乎自然生態,展演的燈光是否會影響塞納河裡魚群的產卵,因此他決定三分之二的節目,在日落前的自然光中舉行。
報導裡說,他想通過四個小時的過程來證明「巴黎可以有每個人的空間」,「如果每個人都覺得自己被代表了,開幕式就成功了。」
他的團隊裡面,除了有生態學家,還有歷史學家、影集編劇、戲劇導演,以及作家蕾拉・司利馬尼(Leïla Slimani)(在台灣已出版的書籍包括《夜裡的花香》、《溫柔之歌》、《他人之地》,皆為木馬出版)。在台灣前陣子因為AI大潮而興起的「文科無用論」,托馬・喬利指揮的大秀告訴我們,文學有用,戲劇有用,電影有用,歷史文化有用,這些豐富的元素充滿每一段表演:
足球巨星席丹因為地鐵停電,把火炬交到孩子手中,孩子們進入下水道,出現老鼠、鱷魚、骷髏,背景音樂是《歌劇魅影》。跑酷「蒙面人」的典故也來自《歌劇魅影》,還有《鐵面人》,托馬・喬利喜歡玩電動緩解緊張,也融入以法國大革命為背景的遊戲《刺客教條:大革命》
羅浮宮《蒙娜麗莎》不翼而飛,隱喻1911年《蒙娜麗莎》被盜事件。偷走畫的是小小兵,潛水艇情節致敬「科幻小說之父」儒勒・凡爾納《海底兩萬里》。凡爾納的另一部名作《環遊世界八十天》,主角利用各種交通工具完成壯舉,唯獨沒有用上熱氣球。聖火的最後一程是讓熱氣球升空,典故可遠溯至1783年,法國人Jacques Charles在杜勒麗公園試飛熱氣球,也是人類第一次坐熱氣球升空。
現代電影的雛型是法國盧米埃兄弟的《火車進站》(1896),火車衝破螢幕而出,蒙面人跑進螢幕,來到外太空,遇見電影先驅喬治・梅里愛致敬凡爾納的《月球旅行記》。著迷世界電影史的美國導演馬丁・史柯西斯曾以梅里愛為原型,拍攝《雨果的冒險》,是大導演給電影的一封情書。
法國電影自然無法掠過新浪潮,致敬楚浮《夏日之戀》的三人行在圖書館翻書,鏡頭總共照到九本書,以下依照年代排列:
1.莫里哀《華麗的情人》,1670年,戲劇
2.皮耶.德.馬里沃 《愛情的勝利》1732年,戲劇
3.皮耶.修德洛.德拉克洛《危險關係》,1782,書信體小說→→Stephen Frears在1988年改編成電影,葛倫克蘿斯、約翰馬科維奇、蜜雪兒菲博的三角戀非常好看!!!裡面還有很嫩的基努李維。
4.阿爾弗雷德.德.繆塞《勿以愛情為戲》,1834年,戲劇
5.保羅.魏倫(Paul Verlaine)《無字浪漫曲》1874年,詩集
6.莫泊桑《漂亮朋友》1885年,小說
7.雷蒙.哈狄格《肉體的惡魔》1923年,小說
8.安妮.艾諾《簡單的激情》1992年,小說→→2022年諾貝爾獎得主
9.蕾拉‧司利馬尼《性與謊言》2017年, 非虛構寫作,探討摩洛哥女性的處境
怎麼沒有福樓拜?沒有普魯斯特也沒有大文豪雨果?或許他們都融入風景之中,塞納河畔的夏特雷劇院,塔尖上痀僂著身子的是《鐘樓怪人》的卡西莫多。劇院裡傳來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原來正在排演《悲慘世界》。巴黎聖母院發生大火已經是五年前的2019年,至今仍未修復,低落的效率這實在很「法國」呀,法國人不介意開自己的玩笑,把聖母院修復工地,還有斷頭台上的瑪麗皇后一起放進來,Gojira 成為首支在奧運開幕式表演的重金屬樂團,他們接受訪問時說:「請一支重金屬樂團來演奏一首革命歌曲是非常聰明的主意,那是法國歷史上一個血腥的時代,所以我們的表演會非常『金屬』。」
裸體的加布莉埃爾和她的姊妹露出頭部,頸子以下沉在塞納河水底,電視轉播時不會有十八禁的問題,但是我們仍然可以腦補水面下伸出蓮花指捏住○○的動作。
控制得了流程,控制不了的是下雨,法國鋼琴家Alexandre Kantorow鋼琴演奏拉威爾的《水之嬉戲》,在雨中,一迸把滴答落雨聲收音進來,是意想不到的「即興」。水之嬉戲不分男女,巴黎奧運首創紀錄,讓男性運動員也能參加水上芭蕾競賽,每支隊伍的8名選手中,最多可有2名男性隊員。2024年巴黎奧運還有另一個破天荒首開紀錄,馬拉松比賽首次開放讓一般民眾參與陪跑。自由、平等、博愛,充斥在每一個細節裡,要回頭好好補課法國大革命的歷史了。
(文章授權轉載自房慧真Facebook,原文連結:https://bit.ly/3A2Htx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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