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晨光還不忍劃破寢殿的寂靜時，凝在一室的薰香從半掩門扉悄然溜去，只聽見鞋底輕輕磨擦著地面的聲音，鞋履上繡著蝙蝠與「壽」字，壽字中間還鑲著珍珠——寓意著「五福捧壽」，這也不過是宮女的行頭。而無緣見識沒落帝國的我，隔著玻璃仰視太后皇帝的龍袍，鱗紋分明的飛龍張爪瞪眼看我，竟覺有點可愛。往昔的皇權、威儀、禮制、朝冠、綢緞、彩穗、內衣、廁盆……一一成了射燈下的展品，輝煌強盛不再，唯有身外物留下來。
用衣飾來武裝自己，向世人昭告勇悍或尊榮，總離不開那幾道板斧。第一，將最勇猛的動物披於身上，例如慈禧太后連用條毛巾，也要繡上戲水望月的金龍。西方不愛龍飛鳳舞，卻對豹情有獨鍾。1962 年，前美國第一夫人 JACKIE KENNEDY 穿著由好友OLEG CASSINI 設計的真豹皮大衣配豹紋帽現身，散發著美國女性獨當一面的朝氣，全場鎂光燈也追著她來閃（順帶一提，她帶領的風潮導致 25 萬隻豹被獵殺，最終促使品牌變革改用人造皮草）。摩納哥王妃 GRACE KELLY 也愛豹紋，不是以墨鏡配豹紋大衣，就是裹起豹紋頭巾，連泳裝也不放過，蓄勢待發的豹完全被她的貴氣馴服。
想起有位好友在巴黎逛古着店時，覓得一頂幾十歐的皮帽，翻過來一看，竟藏著動物的小小爪子，教我以後遇到皮草時也膽顫心驚。征服桀驁不馴的野獸，將戰利品時刻擺在身上，是人類展現力量最原始的方法。
第二種常見的方法，就是用剛硬的線條來修飾自己，簡單來說就是虛張聲勢。步入 80 年代，不再吹捧嬌滴滴的女性形象，職業女性總以 SKIRT SUIT 上陣，「起角」的墊肩西裝充滿強勢，同樣是短裙，捨棄了 60 年代的少女面貌，俐落半截裙襯著尖細高跟鞋，每走一步路都自由無畏。JEAN-LOUIS SCHERRER 在 1983 年推出的黑白色套裝，衣領線條尖銳，好像放箭那般決絕地裁剪出來，絕不拖泥帶水。1990 年，MADONNA 在舞台上穿著 JEAN PAUL GAULTIER 的圓錐胸罩，貼著柔軟身體的衣物，卻添上咄咄逼人的尖角，是種叛逆的、顛覆的、刺人的力量。
猛獸與尖刺，無疑散發著不容挑戰的威勢，當然真正的強者，除了金玉其外，內在也要經得起推敲。然而，在狂風掃落葉之外，也有一種力量是四兩撥千斤的，更加細水長流。50 年代名模 DOVIMA 也曾演繹豹紋時裝，眼神比豹更冷豔嫵媚，不過她最為人所知的，卻是與大象優雅共舞的經典照片。同樣是身穿 JEAN-LOUIS SCHERRER 的尖領西裝，INES DE LA FRESSANGE 在高訂時裝騷上開懷笑著，長長裙襬在腿間掠蕩，別有一份從容自得的魅力。恰巧又看到明治時代畫家小原古邨的作品，在月夜咧嘴咆哮的猛虎固然生動，但另一幅畫裏，圓滾滾的貓兒撲向老鼠，弄翻身後的燈籠與火柴盒，諧趣畫面也讓人會心微笑。
博物館的展櫃裏，從不乏金雕玉砌、刀光劍影，全是一個個征服的故事。不過有時看著攤露肚腹、懶洋洋臥在海味上吸收日光的貓，又或是贏得滿堂喝采的時裝騷後，踏著普通球鞋隨意謝幕的設計師，便知道要征服人心，與其全副武裝，不如游刃有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