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作人王菀之 (Ivana) 可說是本地創作人中,「百足咁多爪」的代表人物。繼早前推出新歌和舉行入行 15 年來的首個藝術展覽,Ivana 有份擔正的賀歲片將搶攻新年檔期現身大銀幕;連訪問場地也相約於展演空間,方便她馬不停蹄準備新搞作。縱然近年在音樂方面減產,Ivana 的產出卻絲毫沒有減少,並以各種跨媒介表達方式傳遞思考。如何在滿檔的工作間擠出時間讓思緒沉澱,同時令思考 keep rolling、繼而轉化輸出成影響受眾的養分?Ivana 的選擇,是從來不受時間和物理空間影響其發揮功能的閱讀。
坦言好奇心促使,加上嚮往無限可能的創作空間,Ivana 從沒限制閱讀的書種,「朋友來訪我家,發現書山疊得高高的;裡面不論偵探小說、比較文學、哲學,連生活風格和旅遊雜誌等書也有。」涉獵廣泛,因她不想錯過任何從書本裡能發現的可能性,「旅遊雜誌也不只有旅遊資訊啊,正修讀日語的我就能順便學學日文生字;美學上來說,它的排版、構圖、顏色運用,也能刺激我聯想別的創作。」說罷,Ivana 隨手翻頁,娓娓道來三本風格各異的愛書,如何形塑這位唱作女皇的創作哲學。
少女情懷總是「詩」
Ivana 的閱讀習慣實為從小培養。她的童年生活,幾乎每天都被伊索寓言、童話故事等類型的書籍包圍,「尤其睡前會聽爸媽說故事。有時他們會很隨意地挑選故事講我聽,有時則由我自己挑選。」Ivana 帶笑揶揄小時候聽過的某些故事,大概出自父母虛構;然而當時邊聽故事,邊看著父母讀書的樣子,漸漸影響她產生對閱讀的習慣和聯想,「『原來打開書本,裡面的世界能這樣豐富,有無盡的可能……』當時是這樣想的。」
所以說身教重要,因為家長的確是小孩成長時距離最近的學習對象。Ivana 尚記得六、七歲左右開始喜歡讀詩,而背後推手,正是詩人王媽媽,「媽媽差不多每天都有寫詩的習慣,距今應該已經寫了 30 年。受她影響,小時候會主動讀唐詩、宋詞,即使只會讀字,而完全不知其意,其實也已經啟發了我很多。」對 Ivana 來說,詩作能為讀者提供想像空間,讓幻想無限發酵,「肉眼看不到實物,但透過文字創作一幕幕豐富的畫面…… 這大概是讓我後來喜歡創作的其中一個原因。」
文字讓情感流動
文字的力量,體現於由王媽媽推介、印度裔加拿大詩人 Rupi Kaur 2014年作品《Milk and Honey》。這是一本集結 Kaur 於社交網絡上曾張貼過,融合文字和素描的跨媒介型創作,當中不乏對作為女性的性別經驗反思,以及對女性讀者的精神喊話,「從她的文字裡,能發現頗多的悲傷和掙扎,例如因為她的性別而有著各種遭遇,使她的成長十分沉重。年紀小小,就擁有如此多的人生經歷。」Ivana 感嘆還好 Kaur 擁有創作能力,能成為讓她釋放情緒的渠道。
與很多創作者一樣,Ivana 大概天生自帶某種敏感的神經,閱讀文字如親歷他人之痛,「大概因為創作者的雙眼,總能看到更多別人未必看到的東西吧。與文字的創作者距離如此遠,卻透過她的文字,產生了一個即時的接觸點,共享著相似的情緒,這是很重要的。」敏銳的情緒共感觸覺,讓 Ivana 衍生大量的感受,久而久之令她也漸漸需要發洩的管道;他者的生活經驗逐漸被 Ivana 擷取,繼而轉化成自己的創作靈感。
隨手拈來也能成為創作靈感,在 Ivana 眼中,天下無小事,人與人的情感連結尤叫她珍惜非常。不過相比 Kaur,Ivana 卻自言從沒以讓別人走進自己情緒為創作目標,「很有趣的。其實何種類型的創作,本就已經融入了自身的經驗;但從來每件作品,我都並非以讓觀眾增加對我的了解為創作目標。」
對事不對人,Ivana 強調每件創作的出發點,都只為傳遞作品自身欲表達的思想,「例如早前舉辦的展覽《The Pink Room》,討論的是關於『標籤文化』這項社會議題。我從來只希望透過作品與別人溝通,it's never about me。」讓創作者的情感抽離,作品接下來能遇見誰、產生怎樣的連結不由Ivana控制,卻每每叫她驚喜:「有些觀眾來觀展很多次,有些則會耐心待我導賞完畢找我分享感受…… 其實他們大可以把一些個人的經驗掩藏,沒有必要待上一小時向我掏心掏肺……」只是她知道每份付出的情感,絕非必然:「他們的一字一句並非只是支持我的話,是way more than that的;如果我的創作能觸碰某個人的生命、陪伴他走過艱難的時間,是很珍貴的。」
超現實鼓勵想像
《The Pink Room》是 Ivana 於 2021 年的重點創作,為一個集音樂、影像和實體展覽三者於一身的跨媒體藝術項目。從 MV 到實體展覽,一切視覺表達貫徹天馬行空、詭譎多變的風格,讓人嗅到濃烈的超現實主義味道,「美術指導的方向,的確希望牽涉超現實主義的元素。我先把很多腦裡的想像,化成具象化的影像放在 MV 裡,再延伸成後來的實體展覽。很希望能呈現線性說故事 (linear storytelling) 模式以外的可能性。」實體展覽對 Ivana 來說意義重大,她認為這是人生到現時為止,所有曾吸收過的藝術表達形式之總和。
吸收過程中,閱讀當然是她的好伙伴。其中一本重要的讀物,是英國藝史學者 Amy Dempsey 2019 年作品《Surrealism》,「在我對這方面完全零知識的情況下,這作為一本快速入門,協助我習得如超現實主義的發展史,其思潮的發起人是哪一群藝術家,他們有著怎樣的願景……」基本的資料補充以外,書裡對超現實作品表達方式的解說更讓 Ivana 大開眼界,甚至間接影響其對自己作品表達的想像,「原來他們的作品除了繪畫,還有雕塑、甚至由藝術家唸誦的詩句,以及對鏡頭飾演角色拍成影片…… 書裡已包含了很多種表達形式,讓我邊讀邊學。」
曾在旅行期間欣賞過 Henri Matisse 和 Rene Magritte 等超現實主義名家的展覽;再親訪於香港藝術館展出的超現實主義展覽;後來更親自監修以個人名義舉辦的首個藝術展覽…… Ivana 回想一直以來對超現實主義的吸收,均充滿不同層次。本以音樂為專業的 Ivana 得到最大的啟發,在於其推崇敢於想像的勇氣,「放在音樂創作上,我會稱一些既定的規則為一個『現實』;現實以外、代表著夢境和潛意識的,自然就是以一種跳過理智思考的方式表達音樂。」
她常常鼓勵自己,向超現實主義的藝術家學習,啟發自己進行創作,「即使寫幾句簡單的旋律,也要嘗試打破舊有、傳統公式的寫法,從中找出樂趣來。」以冷洌的琴音、急躁的低音結他和鼓點拉開帷幕的《The Pink Room》;以空間感澎湃的弦樂具象化壯闊冰島盛景的《碧玉》;以癲狂電結他撞出算術搖滾味道的《波點女皇》和呈現表面低調、暗潮洶湧的舞廳《沉默的士高》,均可說是近年 Ivana 嘗試以各種新元素衝擊廣東樂壇的作品。
Ivana 有理由
「所以我也很喜歡看童書,小朋友是最 inspiring 的。因為他們的好奇心大於一切,而這是我們年紀漸長,自以為習得的知識愈多的時候,愈見缺乏的。」有好奇心才能不按本子地前進,持續拓荒;然而成長過程中似乎不能避免地對身邊事物越來越習以為常,失去發掘可能性的動力,對創作者來說十分危險,「從小到大一直都被灌輸分辨對錯的認知,創作時我經常提自己一定要放開這些包袱。也就是,你知道開火才能把菜煮熟,但是否只能這樣做?」Ivana 邊說邊翻開日本作家吉竹伸介的 2016 年童書作品《我有理由》。
書裡列舉各種常被大人視為不照社會規範走的「曳」行為,以小朋友的角度為其賦予充滿天馬行空的童趣、純真而幽默的解釋。為甚麼會把手弄髒仍要挖鼻孔?書裡的小老師告訴你,因為裡面置有「開心光束」的按鈕,惟有挖鼻孔才能讓身邊的人快樂,「這是很神奇的,因為大人擁有的知識告訴我們,鼻孔裡不可能有按鈕;而小朋友的勇氣是,他不管你知不知道真相,仍然有勇氣直接告訴你,他想像的世界是長怎樣的。」
Ivana 慨嘆很多人閱讀此書時,很自然會以大人的角度,「拆穿」小孩只是創作藉口掩飾自己的「曳」,「解讀和定義前,你是否願意先吸收這幾十頁內容,發現小朋友可以無窮無盡地創作一個世界觀,去為自己的行為辯解?這是個很神奇的旅程。」
「你覺得我這樣做是不對,但我每個決定的背後其實是有原因的;只要你願意,打開書就會知道我的原因。」書裡的小老師提醒 Ivana,不要害怕發問,「打爛沙盤問到篤」地對既有定律提出質疑,因為這或許是道帶領我們進化至另一層次的大門,「一直問下去,會發現原來未知的東西實在太多。這是個很好玩的過程,也是令我不斷想創作的力量。希望一直能 stay curious。」
延續探索精神
多年前曾出版個人散文集《閃電雲》,自言文字癮從沒減退的 Ivana,原來近年正重拾詩文創作,從中探索新可能;手拿日文版《我有理由》的她,更表示正嘗試以日文進行創作,「近來我正練習『俳句』(Haiku)的創作。那是種三行句式、音節分佈為 5、7、5 的格式,只有 17 個字的創作空間。」
Ivana 說來表情一派輕鬆,讓人好奇字數少,是否就如想像中代表創作難度較低?「正因為它限制你只能寫幾個字,如何在千萬字海裡挑選那些獨一無二的放進句裡?背後原因是甚麼?又希望創造怎樣的畫面?從中洐生的這些思考,就是難度所在。」
笑言日語程度還未足以應付框架多多的「俳句」創作,Ivan a謙稱只能先以英文上陣適應句式:「不過還是很享受啊。很好玩,而且這樣的格式,很配合我緊密的生活節奏和懶惰的性格。」自嘲過後,她表示文字和素描等創作還是持續進行中,盼以各種形式好好記錄生活。繼續在跨越音樂以外的手法表達思考,「好奇系」創作女皇未來能開墾出何種路徑,讓人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