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而家唔係報仇,我係唔可以容忍嗰啲無職業操守嘅的士司機喺世界存在,佢哋應該受到懲罰,今日懲罰佢哋嘅人就係我!」
灰暗的城市,失常的社會,個人對抗整個無道世界,永遠是電影創作的重要主題。1993年上映,邱禮濤執導、黃秋生演出的《的士判官》,即屬此一類型的港產代表。這種抗力甚至延展戲外,電影引起的士司機不滿,一度威脅要發起全港大罷駛。
邱黃組合,同年《八仙飯店之人肉叉燒包》、1996年《伊波拉病毒》,側重主角瘋狂的罪惡呈現,而《的士判官》則建基香港社會的整體觀察,以普通如你我的白領打工仔為主角,因「的士拒載」家破人亡,化身以嚴格道德作殺人標準的判官,清除奸邪。
首幕即定調了電影的主題,揭示香港都市的權力法則:
先是警察吳孟達偽裝平民辦案,無功而返乘搭的士,但因目的地不佳遭的士佬拒載。他們表明自己是警察,拒載違法,看似壓倒的士佬時,的士佬竟抽出手槍射擊,原來他同樣偽裝,是接應打劫的賊匪。警察被趕了下車,要靠超級英雄于榮光捉拿劫匪。
殘酷的汰弱留強,權力一層壓過一層,在這重重關係,平民永遠是金字塔的低端。《的士判官》的主角黃秋生正屬最低層,他視家庭為生命最重要的價值,安分守己絕不惹事,以免影響穩定日常,和身懷六甲的老婆。
電影將順民受到的壓迫,聚焦於與的士佬互動。像黃秋生因的士忽然煞車不慎撞尾,被一眾的士佬辱罵,賠錢收場;為懷孕老婆在街頭截車,上車後的士佬態度惡劣,威脅要趕他們下車,不敢也無能反駁。
黃秋生不恥這種職業失德,可是,正如歷史千千萬萬的順民,為了生活只好忍氣吞聲。順民如何成為抗爭者?是在他們心中最重要的價值崩壞、消失之後,例如家庭。
午夜暴雨,狂風捲襲,黃秋生為胎兒作動的老婆叫車,沒想到,的士因別人出價更高失約離去。雨中徬徨無助,他截停一部的士,的士佬再三叫價,答應後讓老婆先上車,司機眼見她下身流血唯恐沾污車廂,突然踩油加速離去,車門卻夾住她的衣衫,拖行良久,導致一屍兩命的悲劇。
劇情至此形成強烈對比,順民失去安份守己的理由,黃秋生傷心醉酒,坐的士回家又受司機刺激,失控勒死的士佬,開始成魔之路。由低層順民至反抗不公,判若兩人,他不止針對的士,涉及社會更廣的背景類別,比如電影金句之一,「你都係一隻好雞嚟嘅⋯⋯」
許多人提及《的士判官》,都因黃秋生練習拔槍一幕,與美國1976年的經典電影Taxi Driver對照。有趣的是,另有一套同為1993年上映的美國電影《怒火風暴》(台譯《都市英雄》,Falling Down),人物情節更加類近《的士判官》,孤獨的人家庭破碎,遊走城市質詢眾人行事道德,至死無改自我的理想標準與執著。
黃秋生逐由順民成為都市英雄,心中的怒火風暴用作儆惡懲奸,救助了幾乎被強姦的少女,連阿婆在警察查問時也守口如瓶,絕不出賣協助她的義人。個人對抗整個無道世界,電影精彩塑造了戲中主角,黃秋生不是單純報復社會,代表了整個受壓迫的平民階層發聲反抗。
就像那幕,黃秋生中午坐在道路階級午飯,看到的士佬又欺詐小市民,引來群眾圍觀。他激於義憤,橫跨馬路到的士佬面前一巴摑落去,全部人熱情鼓掌。除了自救,市民找不到任何公義。
警察本應作為道德代表,在戲中幾近完全失效。普通警察幫不了受的士佬欺侮的平民,超級警察兼黃秋生死黨的于榮光,眼見他因的士佬失德引致人生悲劇,也無法為其伸張正義。極端些說,正因理應維持公義的角色失效,的士判官才會誕生,才會令你我覺得主角代大家吐了一口怨氣。
「第一個,濫收車資、兜路。第二個,拒載、揀客。第三個,強姦。」
佈局放蛇,警察企圖捉黃秋生,恰好吳孟達 — — 刻意安排戲中另一愛家代表作衝突,以顯私刑的誤差 — — 遇上了他。吳孟達哄騙他承認罪行,他如數家珍,偏偏殺的三個人都有理由,符合道德理想的判準,甚至講到第三個強姦時,吳孟達也連說「抵死」。
黃吳相遇的情節出現了價值衝突:當黃秋生發現其槍傷的吳孟達,原來是臥底警察時,要怎樣解決這種矛盾呢?黃秋生既然化身道德判官,到底要繼續維繫理想,抑或淪落承認自己只是假道學,無視誤傷別人?
判官的魅力在於無論發生什麼意外,他都沒有墮落,無改初衷。黃秋生到醫院暗訪吳孟達,觀眾以為他要從上衣拿出利器殺人,沒想到竟是慰問卡,還幫對方墊高枕頭,握手致歉說聲早日康復。換言之,他極其重視道德理想,優於自己的安危,此一轉折,顯現角色對公義的執著,成為人物最動人之處。
由此考驗,《的士判官》始可說服你我,撐起最後一場追遂戲碼,黃秋生對于榮光說:「我而家唔係報仇,我係唔可以容忍嗰啲無職業操守嘅的士司機喺世界存在,佢哋應該受到懲罰,今日懲罰佢哋嘅人就係我!」早在之前,他就曾放過具職業操守的士佬。
遠超個人報復,黃秋生說的,是假若社會沒有這些失德人士存在,許多世間的悲劇意外都可以避免,無數社會的普通市民都可以安穩生活。這理想,難道有錯嗎?
可惜,個人反抗世界總是困難。縱使于榮光說會幫他,面對世間的黑暗和暴力,的士狗仍是打得黃秋生血流成河。結尾的「阿健,你放心啦,我會幫你。」真的可能嗎?在這崩壞之世,黃秋生無悔堅持,回說:「阿聰,你真係一個好警察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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