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漫畫一向給人感覺江湖味十足，風格與外國漫畫大相逕庭。由絕世武功到拳頭肉搏，刻畫了不少打鬥的場面。有講述武俠的江湖，亦有市井的江湖。《古惑仔》便是一本將大多數人忌諱避談及的香港三合會狀況，用連環圖方式呈現出來的故事。
《古惑仔》自1992年創刊，以香港三合會作為創作的主題。以主角陳浩南作為中心，講述在香港以至台灣的江湖中事。漫畫畫風以寫實為主，配以地道的對白，贏得不少讀者的支持。在1996年首次被改編影攝出一系列古惑仔電影，由鄭伊健擔任主角，令《古惑仔》的知名度更上一層樓。
牛佬筆下的三合會
寫三合會題材的一定是江湖中人？答案是否定的。牛佬認為創作有分兩種人，一種完全憑空創作，而另一種則是喜愛接近真實。他認為自己更偏向後者，熟悉三合會文化，令他在創作時會較為手到拿來。
創作內容改編自真實發生的江湖事件，如酒吧打鬥與口角等等，當然作者會將當事人的名字以化名代替。有時一些道上的兄弟與牛佬傾談，會透露個人的「威水史」，更以寫入故事情節為榮。牛佬坦言，他的創作有時會來自一些敏感事件的內幕，不過如涉及龐大利益、殺人或毒品之類，則未必適宜用作創作題材。
然而即使再小心，亦有機會得罪各路人馬。牛佬憶述偷車集團、假卡集團、甚至竹聯幫亦曾因為被用作創作題材而致電責罵。可幸幫會亦有了解他的創作用心，雙方在諒解過後更曾一起聚餐。牛佬亦試過寫「車房仔」，及後有管理車房的組織成員聯絡他，指他們的車因此而被破壞爛，要求牛佬賠償並面對面「講數」。牛佬沒有理會，反而霸氣回覆「要談的話，便找其他人跟你談！」，回擊對方無理取鬧的態度。
- 面對江湖中人鬧事，牛佬霸氣回覆：
「要談的話，便找其他人跟你談！」
被時代埋沒的三合會
三合會題材八、九十年代流行至今，已有大約三十載。牛佬直認此類題材比起以往稍見遜色，大概市場近年已較少關注，不復往昔一度流行的「古惑仔」熱潮。雖然這類江湖題材仍然有一定的市場，但受歡迎程度已經大不如前。隨著社會發展更趨文明與開放，舊式的江湖幫會的生存空間縮窄，大眾亦減少了對社團的好奇心。
熟悉社團文化的牛佬指出，在七、八十年代的香港，各式社團興盛，許多在街頭流連的少年人都容易受「跟大佬」的朋輩影響。即使沒有經過正式的拜門議式，他們也知道在出事的時候要「撻朵」，或叫人來幫忙處理。
▲牛佬：「再寫這些題材給人古老的感覺，好像是很舊的東西。譬如有人在街上問你：『你跟誰的？』，你會覺得這個人很老套。」
牛佬舉了商場興起的例子，指出社團的收入大減因此而漸漸淡出社區。因為商場取代了原本一般地舖的位置，而引入了管理公司打理商場。而社團或幫會不可能為了收取保護費而對上管理公司，因此舉必然會驚動警方介入。
此外，舊時街邊的車輛泊位咪錶用投幣的方式，他們會收取費用代客人泊車入咪錶。但江湖中人卻有方法只用一個兩蚊硬幣來「Chok」咪錶，使它的時限去到最大，以節省入錶的錢。兩者的差價雖然看似是小錢，但是長遠計算起來便可成為穩定的收入來源。不過隨著科技進步，咪錶改用電子貨幣結算，舊有的賺錢模式已不合時宜。
牛佬認為現在新一輩的三合會較為「科幻」，與舊時的三合會不可以相提並論。雖然兩者並沒有所謂的強弱之分，但是他們的衣著、意識、做事亦不一樣。舊時的一輩比較草根，例如想結識對象會透過派對或熟人介紹，而非現代的應用程式。而在解決問題時，舊派系的江湖人較傾向使用武力，甚至會追捧「好打得」的「大佬」為英雄。牛佬舉例說，「以前的江湖人若遇上不順意的事，不出三句便會爆出如同早前某名警員所說的『出嚟隻揪！』。而現在的一輩較受父母保護，十五、六歲連落街踢足球也有可能被禁止。他們轉為多在網絡世界，所以看上去較『靚』亦較『柔』。」牛佬說，自己在描寫新一代的江湖中人時，因為與數十年前的形象及特點太遠，所以亦要特地留意他們在造型上的改變。
▲《古惑仔》早前以「出嚟隻揪」作為一期主題。
真實與虛構之間
不要以為愛寫社團故事的人會抱持特定的立場，牛佬也是一位熱心時事的創作者。早在2014年的佔領運動開始，他亦有加插一些相關情節到故事中，以引起讀者的共鳴，希望他們會心微笑之餘，也可以看得更加投入。如近日在社會上發生的事件，他亦有關注。由元朗黑社會無差別打人的恐怖襲擊事件，到救護人員被布袋彈射傷，《古惑仔》亦有在封面畫上相關插畫。
當然《古惑仔》屬超長篇故事，有時亦需要加入天馬行空的誇張劇情。會寫自己身邊發生的事之外，也有需要自己創作。將各種元素加入並捆綁在一起之後，既有真實亦有虛構，便可寫成一個極具香港味道的江湖主題創作故事。
▲《古惑仔》第2255期封面描繪元朗地鐵站民眾逃上月台被白衫人襲擊
被問到有沒有被批評《古惑仔》教壞年青人，牛佬直言作為供應娛樂者從來都沒有教導的包袱。但他亦補充每一位作者、導演或創作人都有其道德標準，在創作時也會跟隨自己的標準。例如有創作者會認為描寫「性」沒有問題，但涉及到未成年人士便不可。他認為這些都是由創作者自行決定，但每每顧及社會層面的考慮。
- 牛佬：
我並非如此偉大，亦不會如此純潔。
成功靠韌力
在香港創作漫畫或連環圖並不容易，能夠做到突圍而出，成為街知巷聞的背後，往往可見其它大量默默無名漫畫的終結。牛佬分析許多漫畫失敗的共通點是韌力不足，在境況不佳時便輕言放棄。而在這個業界，絕對不可以幻想只寫一、兩本驚天動地的作品，然後就一勞求逸、不願意再努力付出。
不論是連環圖興盛的八、九十年代，抑或是如同夕陽行業的今日，會因為創作而賺到錢的都是肯做的一班。要犧牲大量別人擁有的娛樂，在大時大節仍然繼續奮力創作，令《古惑仔》能夠無間斷地出版，更成為全球最長篇的連環圖作品。與漫畫文化流行的日本不一樣，香港連環圖作家不會因為畫一套作品而大賺。在《古惑仔》創刊至今，牛佬仍然能夠繼續維持動力，「搵食」也是一大理由。
▲辦公室的書架上有不少《古惑仔》的經典合集
港漫未來要轉型
雖然《古惑仔》已經出版約二千多期，但仍有不少長情的讀者由第一期開始支持。據讀者的回饋，他們認為《古惑仔》除了打鬥與粗口之外，更欣賞描寫人性的文戲。
但面對網絡內容資訊發達，愈來愈少人願意用真金白銀買實體書。不少紙媒都捨棄印刷出版，《古惑仔》亦都是面臨網絡挑戰的一員。直至現在我們仍然可以在便利店與報攤找到實體書，但背後一些工序都早已改用電腦製作，如將黑白稿上顏色的分色工作。
已年近六十的牛佬，深明未來需要轉變。但當人年紀大了，想變也變不了。第一手稿仍然習慣用紙，其他後期工作可以適應的便適應。同時為了顧及跟隨了自己工作幾十年的手足，亦不能夠為了追上潮流而大幅度改變。
▲在牛佬的筆筒備有大量中華牌鉛筆供起稿時使用
▲在桌面亦有不少手畫的草稿
現時所有在職的連環圖作家都在摸索未來的出路，移師至網絡平台發表亦要能夠賺錢，沒有利益便寫不下去。在轉型的過程要有一個中途落腳位讓人適應，讀者的實質支持便顯得更重要。而最直接的方式便是買實體書，讓不同作品在轉型的過程不會太過辛苦。
- 牛佬：
連環圖是每一個年代都需要的，所以怎樣說也有它的生存價值，怎樣也可以生存。只不過差別在實體出版與網絡出版，如何度過這個奇怪的交替期仍屬未知之數，但我相信一定可以度過的，只差在是在我有生之年完成。
- 牛佬 - 文啟明，在香港活躍的漫畫家。作品以《古惑仔》系列最為有名，現時亦有同時在網上平台連載《金蒙空GP》。
TEXT：OLIVER FONG
PHOTO：BILLY
原名文啟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