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人的一小步,人類的一大步。」駕駛阿波羅 11 號登陸月球的首位太空人岩士唐說。
當《阿波羅 10 號半:男兒當升空》(Apollo 10 ½: A Space Age Childhood)透過動畫重塑這段標誌人類發展的歷史時,電影向我們開了一個玩笑:於月球表面行走的並非威風凜凜的岩士唐,而是一個目無表情的少年。另一邊廂,這位少年正跟家人窩在舒適的沙發裡看電視直播,他睏得眼皮快要睜不開了。到底誰正在太空漫遊?抑或只是莊周夢蝶?導演 Richard Linklater 在玩甚麼把戲?
不少陰謀論家篤信美國的登月任務是一場大型騙局,其新聞直播片段是由偉大的電影導演 Stanley Kubrick 偽造拍成的。記載 NASA 登月歷史的《阿波羅10號半》對此荒誕的論調置之不理。對 Linklater 而言,登月只是榥子,太空總署如何將一個凡人塞進狹小的駕駛艙,然後送上太空的事情,遠不及一個平凡男孩回顧自己在 Houston 成長的軼事來得重要。若然岩士唐的登月片段是為配合民眾期望而策劃的騙局,那麼《阿波羅 10 號半》也是一場騙局,電影披上太空歷險記的外衣,誘騙觀眾細聽每段平淡似水卻趣味盎然的童年往事。
《阿波羅 10 號半》由主角 Stan 的旁白開展故事,開場不久他已憶述四年級的自己在學校忽然被 NASA 人員招攬成為太空人的奇遇。本以為電影馬上就進入主角擔任「小太空人」的故事旅程,豈料 Stan 一下喊停,把他在太空艙嘔吐的畫面凝止,倒回頭敘說他的童年生活。此時才知片名的「10 ½」準確無誤便是 Stan 當時的年齡,而故事亦漸漸朝向跟太空歷險類型大相逕庭的方向發展,聚焦小孩 Stan 在靠近太空總署的 Houston 居住成長的故事。
Stan 敘述的童年故事許多時候並無高潮起伏,而且經常不按時序地講述與家人相處的點滴,像是一位親戚在聚會上懷緬過去,向子孫分享舊時的趣事。劇情縱是瑣碎,但 Stan 為每段往事補足極具生活感的細節,讓我們認識每位個性突出的家庭成員,使人物變得可以觸碰一般親切。譬如說知慳識儉的父親會帶兒子們到附近的工地偷走木板,回到家中車庫用保鮮紙自製乒乓球桌,好讓家人多個娛樂。父親又會在油站入油的時候,吩咐入油員將油管舉高,要把裡面的汽油一滴不剩地加進汽車。同行的兒子都為他的執著反起白眼來,父親便回兒子一句「是他在裝傻嘛」。這些樸實的處境及角色反應均寫得生動有趣,也強調了六十年代人們之間的交流。
縱然《阿波羅 10 號半》是一部動畫電影,但 Linklater 並非天馬行空地任由想像奔馳,反而透過轉描(rotoscoping)的動畫技術模擬真人動態,讓觀眾在人工的畫面裡抓住一份能夠代入的真實感。這是 Linklater 繼《浪族色彩》(Waking Life)及《世紀毒殺網絡》(A Scanner Darkly)後再度採用轉描技術,唯本片的畫面線條幼細明朗,色彩亮麗,跟後兩者的混沌風格大為不同,箇中平實的鏡頭置位更顯 Linklater 手法的克制,對電影形式非常自覺。
近年美國電影著力推崇政治正確的意識形態,《阿波羅 10 號半》把故事設定於風起雲湧的六十年代,每人俱擁有不同的個性及理念,對社會事件的意見容或未能符合現代的價值觀念,幸而 Linklater 並沒以電影強行說教或教訓人物,反而讓他們自由地直抒己見,不會藉此設計戲劇衝突。例如末段 Stan 全家坐在電視前,等候觀看岩士唐登月直播,電視上出現反對尼克遜出兵參與越戰及反對太空競賽的訪問片段,父親聽罷表現得不太耐煩,而他的女兒則為訪問中敢言的女性感到驕傲。兩方未來的政治立場不言而喻,而 Linklater 並無評論任何一方的意見,對每個角色懷著一份尊重。
《阿波羅 10 號半》的童孩故事暗藏極具政治色彩的時代背景,唯 Linklater 創作目的明確,沒有意圖修正人們對歷史的看法,他單純希望譜寫一段屬於自己的童年往事,帶觀眾回到社會尚未分裂的年代,分享小時候與家人結伴的喜樂,一起做個純真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