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說起英國藝術家安東尼‧葛姆雷（Antony Gormley），一時之間或許聯想不到是何許人也；但若說起年前在M+那片由約20萬個小泥人組成的泥人海，想必會有些許印象，該作正是安東尼於2003年與廣東象山村村民共同完成的作品《亞洲土地》。當時安東尼正透過群眾參與作品，反思人群的行動力，以及身體的生活經歷和所處環境的關係。
他以雕塑、裝置探索人體與空間及自然關係的思考，至今仍在延續。位於北京798藝術區的常青畫廊，現正舉行安東尼個展「棲息之所」。在人類活動日益為高樓大廈簇擁之際，展覽透過以黏土和鑄鐵這兩種常見的建築材料創作的雕塑，以及一系列畫作，對人類與建成環境的關係提出詰問，希望讓參觀者「在當前狀况下重新思考並感受身體」。
今次是安東尼繼2009年「另一個奇異」及2016年「屯蒙」後，第3次於常青畫廊舉辦個人展覽。畫廊創辦人之一Mario Cristiani接受本報書面訪問時指，他認為安東尼將雕塑視為一種存在主義的探究工具，並以參與式的作品鼓勵公眾反思身體與空間的聯繫。這次「棲息之所」展覽同樣以建築語法，重新詮釋人類與城市環境的關係，並邀請來者將人體重新想像為一種空間，走進以黏土和鐵製成的作品之中，思考高密度居住環境下的生活模式。
人形雕塑穿梭動與靜
曾經擺放作品《屯蒙》深約23厘米海水與泥土的展廳，如今攤滿了以不同姿態躺下的磚頭人——今次展覽的核心作品《休憩之所II》，由132件用燒製黏土磚砌成的人形雕塑組成，大小如同真人，以不同躺臥姿勢散置於展廳中。「作品初看似一堆散亂的建築材料，逐漸演變成城市的模型。」安東尼認為或如危卵、或如高塔的磚塊，在堆疊出不同的人體形態之餘，亦呈現一種形如迷宮或廢墟城市般縱橫交錯的領域。而當參觀者走近這些靜態的「身體」，在其中漫步，便可從「動／靜」的相對視角觀察休憩狀態下的人體；而從2、3樓走廊俯瞰作品時，靜止的雕塑與穿梭其中的人群，似乎又會形成一片呈現人與建築空間張力的動態景象。
由厚薄長短不一的磚塊砌成的人體，或睡或臥，好一片像素化眾生相。而在傳統建材逐漸消失於現代都市之際，以磚頭堆砌的人潮質疑當代「棲息之所」之為何物，也莫不是一種叛逆。安東尼認為，磚塊作為中國建築文化的重要符號，以此建造身體雕塑，更能喚起人們對土地的歸屬感和聯繫。但放置在移民與流徙的浪潮下再次觀照，似乎又呈現出這種連結深邃與脆弱的辯證。生活在過度發展的都市，近年中國興起「躺平」熱潮，而安東尼則透過《休憩之所II》展現他心中兩種截然不同的放棄：「其一是人在放鬆狀態下放棄對身分的控制，其二是遷徙者被迫或自願放棄故土，尋找新的家園。」
鑄鐵雕塑連結城市與人體
由大型裝置到小型雕塑，安東尼皆採用常見建材，探究人與建造空間的關係。當《休憩之所 II》集中描述身體的「眾相」，展覽中的一系列鑄鐵雕塑則聚焦「個相」，以此探掘城市空間與人體的共相。電路、鐵道，種種城市網絡，旣將都市劃分為不同區塊，卻又同時將其互聯；而這交錯複雜的網絡，是否也可視作個人情感世界的仿擬，或人際關係的隱喻？尤當鐵具有彎曲扭折的特性，似乎更能顯示情感與關係的繞折。如作品《環線》（Circuit）便將幼細的鐵線化作城市網絡，再將之重新詮釋為兩個身體共享的循環系統。而由巨型鑄鐵塊堆疊而成的《同盟》（Ally），則透過描繪兩個身體如何尋覓共同的重心以互相支撐，表達親密與互存的概念。
走到畫廊頂層，展覽則以《規則III》和《支撐》兩個裝置與參觀者一同詰問人造世界如何反向塑造人類自身。兩件作品皆以當代高層建築常見的骨架結構築起人體，而當生滿鐵鏽的建築材料化為軀體，再擺成倚牆的姿態，則進一步突顯人與建築相互依存的關係。以此再次叩問「我居於此」的命題，人類與建成環境的主客似乎不再那麼清晰。
畫作從宇宙看人類
除雕塑外，展覽亦展出一系列畫作，將錨點拋至時間長河之中，從宇宙的角度觀看人類生存景况。如分層繪畫系列作品《光明》（Lux）便採取了自內向外探望的視角，把遠方的熹微光圈或光源畫下；另外兩張作品《奇點X》和《事件VII》亦予人一種遙望星際物質誕生之感。同場展出的其他作品則收歸個人，以鬼傘蘑菇的墨汁、碳粉與酪蛋白繪出灰暗色調，以此內視身體，同時探討兩個身體接近時所會體驗到的黑暗。透過畫作，把人生存的居所錨定於虛空之中，又或明滅恍惚的關係之間。
由都市與人的關係，到如何重新將身體想像為「空間之間的空間」，館方希望展覽透過沉浸式體驗，邀請觀眾以新視角思考建築環境如何塑造關係，乃至人類對自我的感知。而若將「棲息之所」視為一次針對人類生存現狀的詰問，從形似萬有初始的畫作，到此瞬即永恆的靜態雕塑，不禁讓人深思：人又能否如同雕像一樣常青？
安東尼‧葛姆雷個人展覽「棲息之所」
日期：即日至2025年4月14日
時間：上午11:00至晚上6:00（周二至日）
地點：朝陽區酒仙橋路2號大山子798藝術區 常青畫廊
文：鍾卓言
設計：賴雋旼
編輯：譚雅詩
電郵：friday@mingpao.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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