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冬天，世上最著名的高山坳道都會封閉，所以每次總得有人捷足先登。
Words: Ollie Marriage / PICTURES: Mark Riccioni / Translation: Tony
「坳道不是打個響指就可以重新通車。」語聲中充滿疲憊，卻也滿載驚嘆。「可是看看這個地方吧，看看這些高山和道路吧。這份工作的確艱苦，可是有幸在這裏辦公，我但覺與有榮焉。」我們此刻身處的地方，是一個坐落於半山腰位置硬是與Stelvio坳道有點格格不入的殘舊網球場。我這兩天見過的平地，就數這一片面積最大。由於眼前風光實在太壯麗，這場對話無可避免很快歸於沉寂，視線再度被光禿山崖和崖上那條不可思議的人造紐帶拉向高處。
回頭向下望，雙眼又忍不住在一部非常醒目的楔型超跑身上流連忘返。不經意間，山上又一次風起雲湧，畢竟這片山區的天氣在一天之內可以來回變化廿多次。較早之前我們便因為傾盆大雨避無可避，不得不去後面那間Berghotel Franzenshöhe酒店暫避鋒頭，幸好酒店這天有人看店。
飄然物外的遐想最終被一隻匆匆越過上方岩石的小胖子土撥鼠打破（也許只是皮毛蓬鬆貌似豐滿）。「我得回去了。」Stelvio坳道經理Stephan Bauer說：「請謹記，我們在32和31之間正在翻新路面。」我告訴他沒有問題，因為我們主要會在山頂附近編號較細的髮夾彎來回。於是他轉身登上他的Jeep Renegade，我則施施然走向那件楔型物體。
我所指的當然是林寶堅尼新型Countach。掀起車門順勢側身一滑鑽進血紅色的細小座艙後，我只是待在坐位上望向車外，透過一幅扁平到好似天窗的擋風玻璃欣賞剛才在車外所見的同一片斑爛山峰、黝黑岩石、皚皚白雪和隱約可見的人煙。景框果然很重要，雖然視線範圍受其局限，框內風光卻也因為邊緣位置琵琶半遮面的戲劇效果顯得格外撩人。事實上較早之前一邊播放Matt Monro一邊開車攀上這片山腰時，我便因為太期待而一度哽咽。
期待，因為Stelvio坳道現正封閉，這天只有我和這部純白色楔型超跑獲准進出，換言之我們可以獨享這條世上最與別不同的蓋世公路，這時候播一曲On days like these豈不格外應景。想到這裏，呆坐車上的我再一次搖搖頭抖擻精神，一邊對自己身處的環境驚嘆不已，一邊用拇指按下點火掣。
起動馬達一聲短嘯，十二個汽缸隨即大吼大叫蘇醒過來，我不禁想像每一個汽缸好比巢中飢腸轆轆爭相伸縮着脖子討吃的雛鳥。在這個海拔2,188公尺的高處，空氣本來就相當稀薄，所以這個自然吸氣6.5公升大胃王注定無法交出780匹十成威力。電動馬達雖然完全不受影響，但最大馬力只有34匹，用途僅限於令轉檔過程暢順自然。儘管根據我迄今為止的經驗，暢順自然可不是用來形容手動加減式波箱的字眼。
不過有四個車輪分攤動力，每個車輪又裝上了冬季輪胎，至少代表我並非穿着一身浮潛裝備去攀登艾格峰北壁，認真地說反而更似殺雞用牛刀。就算上山途中真的發生非常非常糟糕的事態，也有全碳纖維單體式車架和大量安全氣袋保我平安。
抬頭望向山崖，果有望而生畏的感覺。開始下一段登山路程時，我腦海中反覆響起Stephan所說的一番話。「想像一下這片山壁沒有道路貫通會是怎樣一回事吧，不是很驚心動魄嗎？」這條坳道由我們所在的位置開始一級級向上伸延，每對髪夾彎之間的直路比較長，一直帶領你深入巍峨山谷來到終盤戰的舞台，也就是Stelvio的最後十四個髮夾彎。這十四個髮夾彎勢若飛龍在天，迂迴曲折地以10度角逐級登上坡度達到60度的陡峭山崖。駕駛者或會覺得車到山前必有路是理所當然的事，但正如Stephan所說，如果把這條公路從畫面刪除掉，實在很難想像世上居然會有人想到在這種天險上修築道路。
要怪就怪拿破崙吧。雖說這位法蘭西皇帝大多數時候都在歐洲其他地方南征北討，這些耀武揚威的行動卻令奧匈帝國意識到自己需要一條陸路貫通維也納和米蘭兩大重鎮。Stelvio西有瑞士，東有不可逾越的冰川谷，所以唯一可行的辦法就是在奧特拉峰腳下興建道路。他們在1819年動工興建，前後花了六年時間才竣工。不過所建成的通道與其說是道路，不如說是在高大石柱、教堂扶壁那樣的支撐結構上鋪設一個又長又平滑的屋頂。建造工程雖然談不上精緻，地基卻牢牢釘進山坡深處。
這條道路在一百年間一直發揮着戰略重要性，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也曾成為戰場。不過早在大戰爆發之前，旅遊人士已經發現這條路很適合用馬匹或馬車在意大利博爾米奧（Bormio）和奧地利Prad am Stilfserjoch之間一日遊。由於改劃邊界，當年的奧地利小鎮現已改稱Prato allo Stelvio，但當地人仍然保留着奧國根源，所以居民會說奧地利和意大利語，路標亦採用雙語制。
如今走這條坳道，過程比以前快捷得多。Countach在直線路段響徹雲霄，引擎在三波之下飛快直搗最甜美的轉速範圍，其聲雄壯、自信、轟烈兼而有之，彷彿空間（或空氣）足夠的話，它就有本事發揮十成功力。這股聲浪仍然有千里傳音之妙，從遠處聽起來聲威雖然或多或少有所減弱，但隱約刺耳的效果還是十分有趣，前提是附近有人做聽眾……置身其中？簡直氣勢磅礴。這副引擎確實渴求更高氣壓，但有一副這麼從善如流的得瑟V12在你背後鬼哭神號翻雲覆雨，780匹在這種海拔高度縱使顯得好像600匹又有誰介意呢？
事實上馬力就算減半，放諸Stelvio坳道仍然有嫌太多。這條路既狹窄，又顛簸，路旁岩壁看得人膽戰心驚（儘管不如石欄杆和欄杆外空蕩蕩的大氣可怕），Countach亦不得不努力拆招。它在最後十四個彎大多吃盡苦頭，差速器通過髮夾彎時吞吞吐吐，下盤在這種緩慢車速下顯得太過剛強，波箱從一波切進二波的過程有嫌突戛，牽引控制警告燈會因為個別車輪在彎中硬生生被撬至離地而閃個不停，駕駛感受之妙卻夠我回味多年。較諸留在舒適圈內，讓一部車在它不擅長的領域露兩手，其實往往可以從中知悉更多。
我在距離登頂前的封路閘門不遠處外停了下來。這裏有一個人類聚居點，除了商鋪餐廳還有一些夏季滑雪設施，不過所有店鋪設施現正休業，百葉窗全部關得密不透光。我暫時沒有興趣踏破山頂閘門另一邊的坳道，因為北面的景致才是此行重點所在。從這裏一直望向山下，我可以望見Franzenshöhe，不過相比之下，山谷內的雪線反而更加耐人尋味。從坳道開始往上攀升的西側，可見積雪幾已全部融化，山谷角落卻有一道十分明顯的分界線。我們原本打算幫手清理一下沿途積雪，把最後一堆雪刮到路旁後再好好挑戰Stelvio，但過去兩個星期的和暖天氣已經代我們辦妥了這件事。
無論如何，這片風光實在嘆為觀止。從這個高地望出去，我意識到如果沒有這條坳道，眼前風光勢必大為失色淪為另一個平凡山谷，柏油路的存在卻令人更容易領略箇中規模和深度，沒有其他車輛出入則令我意識到自己何其幸運。佇立山上俯瞰之際，一陣狂風驟然襲來，四周唯有土撥鼠與我同在。眼下這一帶已經成為這些大膽好奇動物的地盤，整個山丘亦因為牠們恍如鳥鳴的吱喳叫聲顯得生意盎然，但我們也是時候回頭下山了。
既然是下山，車速自然更容易遞增。第一個髮夾彎不但提醒我們要趕在路面坡度改變導致分流板親吻路面之前完成減速動作，還提醒了我們預留充分減速時間和空間好讓Countach有時間抬起車鼻，不過需要留神的地方可不止於此。由於車身長達4.9公尺，闊有2.1公尺，加上車底離地距僅僅夠我把登山鞋鞋頭楔進分流板下面（鑑於油門傾向一觸即發，這些無疑是十分可怕的誤算），車手在每個髮夾彎都必須盡量選取空間最鬆動的線位，若是平日的話還得應付迎面而來的交通，下山過程只怕很難順風順水。
何況我們還得處理一些障礙物。正如Stephan先前警告一樣，我上山時曾經有一兩次不得不落車清理路上落石，事後不禁杯弓蛇影，經常緊張兮兮打量頭上那片光致變色車頂（這個設計旨在仿傚元祖Countach的潛望鏡），最後唯有按下開關把車頂變成非透明狀，取其眼不見為淨，問題是我剛剛發現了一些新的落石痕跡。在有證據證明不久前有石頭掉下來的地方駕駛一部價值200萬鎊的特級超跑，你當然不想久留吧？
Stelvio重新通車需要用六至八個星期準備，清理石頭通常是留到差不多最後才處理的功夫。不過需要清理的並非只有滾落到路上的石頭，有時還得用繩索把工人吊上山崖，一邊橫越石壁，一邊用腳踢鬆那些有可能滾下山的石塊，真係諗都諗唔到。
我突然覺得自己好想盡快趕到相對安全的樹木線之下，於是朝着海拔較低的地方飛撲而下。過去多年，許多車廠喜歡用Stelvio坳道測試煞車性能，Countach的生產商亦再三保證碳陶瓷煞車定過抬油。不過就測試車鼻升降幅度而言，這個場地無疑凶險非常，車鼻簡直好像彈弓人一樣不時彈上彈落。
我們在31號髪夾彎後停下了步伐，因為有一道闊四呎、深六呎的巨大溝壑橫亘路上。這天早上可沒有這道難關啊！笑容可掬的工人從挖泥機跳下來示意我駛過不算厚的鋪路鋼板時，我心想鋼板恐怕會變成U形搖搖板，結果1,700kg卻幾乎無法動其分毫，提心吊膽闖關的我亦因此長長舒了一口。
不過心頭大石未免放得太早。由於32號髮夾彎剛剛重鋪，仍然很燙的瀝青正在把早前落下的雨水變成陣陣蒸汽，於是我們又一次在面露調皮笑容的工人敦促下幫黏糊糊的路面「磨皮」。常言道福無重至，禍不單行，我在下一段直路又得鑽過鋪路機和路邊之間的窄隙，過程之險更令那些身穿橙色反光衣的工人臉部抽搐小心翼翼地用手勢指點我迷津。
通過修路地雷陣後，我們終於來到了下方的封路閘門。閘門另一邊的坳道技術上現已解封，Stelvio亦由此開始以幽暗顛簸而狹窄的姿態蜿蜒穿越躬身夾道的松林，恍如置身童話世界般交織出一幕幕醉人景色。沿着坳道走下去，你最先會抵達富有歷史色彩的村莊塔弗伊（Trafio）。坐落於46號髮夾彎旁的Bella Vista酒店，正是Stelvio登山賽原來的起步點。這項賽事於1898年首次舉辦，第一屆冠軍所開的是Daimler賽車。到1935年Tadini和Nuvolari用愛快賽車正面交鋒時，兩人僅僅用了十四分鐘多一些便完成全長15公里共46個髮夾彎、一高一低相差1,446公尺的賽事。只要親自來這裏走一趟，當能明白就算在今天用十四分鐘跑畢全程也是快得驚人的時間。
為了在山壁開鑿出來的半露天隧道見識一下這部林寶的聲威何其驚天動地，我們一直往下走到普拉托（Prato），然後折返山上村莊解決當晚晚餐，結果因為倒車駛進塔弗伊地下停車場而上演了此行最驚心動魄的一幕。事發時由於四周一片漆黑，加上雨勢不止，我們的倒車鏡頭只能負隅頑抗，幸好在尾燈一閃一滅的光芒中有一個矇矓人影用手勢指示我徐徐倒後。直到進入燈火通明的室內後，我才知道那個矇矓人影原來頭戴髮箍，身上還穿着以前Sauber F1車隊的比賽制服，在他背後的拖卡上則放着一部貌似是冼拿當年開過的蓮花賽車——有請Herbie及其荒謬絕倫的登山賽車。此行迄今雖然不乏值得作為談資的遭遇，但這一刻真可謂超現實到極。
翌日早上，我決定好好招呼一下自己。於是一手抓起封路閘門的鎖匙，趁着黎明時分從坳道底部一直開上山頂。感覺一如所料美妙到天上有，地下無，無論聲浪、痛快轉向感、時隱時現的景色、腳下的瀝青碎石、諸般震動、氣焰以至那份粗獷魅力都令人心曠神怡到極。我從昨天的經驗中明白到必須使用Sport模式，因為Strada模式的轉檔反應在這裏會顯得太慢，穩定控制系統又會不時插手干預；用Corsa模式，下盤反應又未免太硬。不過新型Countach始終是那種好想施展渾身解數的超跑，碰巧我後來發覺手中的閘門鎖匙原來在出頂也管用……
如是者十分鐘後，我們便來到未受玷污的雪境。博爾米奧這邊的坳道雖然沒有崇高江湖地位，但也是非常出色的駕駛路線，路面比較開揚，曲直變化較為流暢，髮夾彎也較少，而且鋪裝情況較佳，堪讓Countach大展拳腳放膽衝鋒。這部林寶絕非摩登特級超跑，骨子裏其實與Sián大同小異，Sián則與行走江湖已有十年的Aventador有許多共通處，歲月和科技水平的差距卻反而凸顯了它的震撼性。可以肯定的是它並不以自己為恥，而且很渴望翩翩起舞，無奈一想到後果堪虞，在下實在無法奉陪……
這天路上間中可見其他車輛出沒，因為商店、食肆的東家得在坳道全面解封之前上山打點一切。其中有一部舊型Passat駛經我旁邊時，從窗內伸出一隻夾着香煙的手臂揚一揚示意我停下來。不過對方既沒有手舞足蹈，亦沒有大呼Bella macchina，只是對這部林寶有四驅和冬季輪胎傍身一事頗感興趣，之後嘟噥着點一點頭便揚長而去。他其實應該問一問耗油量，因為這部林寶的胃口非常驚人，驚人到令我產生續航焦慮感，早知就帶上一些罐裝汽油啦。
我們當然有必要交代一下這部車，不過首先請容許我交代一下林寶堅尼於我有何意義。Lamborghini是我第一個學會串寫的長單詞，年輕時代曾經收集過印有夢想座駕——初代Countach——的所有海報、雜誌、書籍和Top Trumps卡牌。作為向元祖致意的作品，這部新型Countach其實不是十分貼題。須知初代Countach不但界定了七零年代，還奠定了今人所知所愛的超跑形制。林寶表示Countach當年若有機會演進，當會演變成這副模樣。其實不然，因為當年的Countach是終極顛覆者，放諸今天理應也是這樣。所以新型Countach應該是開闢新路向的一大躍進，而不是用一些不溫不火的設計手法重新包裝的Sián。
不過今天的我比五歲的我對汽車這門生意有更深認識。既然復古風正熾，用112副多年前設計的Aventador車架賺取2.24億英鎊，不是一個打得很響的算盤嗎？喔，這樣不會有損初代Countach聲譽嗎？愚見以為不會，就算有影響，也只是進一步推高其價值，令外界更加意識到初代Countach的江湖地位。
從斜前方低角度觀看，新型Countach其實設計得相當成功，不過線條和棱角需要更尖銳霸道才足以成就獨步天下的氣勢，個人而言還會選擇裝上LP5000的尾翼。作為駕駛利器，新型Countach亦不見得出類拔萃，波箱反應笨拙，下盤功夫跡近野蠻暴戾，然而Stelvio坳道在江湖上又何嘗以飆車天堂著稱呢？可我還是好想在這條坳道再戰三百回合，而且寧願駕駛新型Countach多於出動法拉利 SF90、麥拿侖765LT或任何保時捷 911。因為Countach和Stelvio之間有一種無形聯繫，一種因為劇力、刺激和磅礴氣勢不相伯仲而產生的聯繫。用Countach叱咤Stelvio？在海拔這麼高的地方過招，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LAMBORGHINI COUNTACH LPI 800-4 引擎：6.5公升V12 引擎馬力：780匹/8,500rpm 引擎扭力：73.4kgm/6,650rpm 摩打輸出：34匹/3.6kgm 總輸出：814匹 傳動：四輪驅動 7前速手動加減式 0-100km/h：2.8秒 極速：355km/h 乾重：1,595kg 油耗：19.5L/100km 售價：£2,200,000
原文來自《TopGear極速誌》 2022年9月 第16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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