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歲進入拉馬西亞，成長於克羅地亞、成名於東德，本屆歐國盃大放異彩、斬獲金靴的奧莫，堪稱西班牙進攻球員中的另類。身披10號戰袍，充當歐洲冠軍的「X因素」，勤奮與冷靜，鑄就了他的低調輝煌。
原文刊於內地版足球周刊895期（翻譯至SO FO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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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父之名
SF 和沙維一樣，你出生在巴賽隆拿郊區的泰拿沙，那裡有什麼？
DO 那是一座體育氛圍濃厚的小鎮，有非常棒的泳會，男、女水球隊成績也很優異，籃球和曲棍球也不錯。在體育層面，我的家鄉一直很有競爭力，所以培育出了沙維、布斯基斯（生於鄰鎮薩瓦德爾）、盧克（當年「超級拉科」的前鋒）這樣的高水準球員。顯然，我和我父親也是一樣（笑）。
SF 是什麼讓你成為了職業球員？
DO 我從小就跟足球形影不離，大部分時間和哥哥卡洛斯一起踢球。他比我大兩歲，跟所有當哥哥的一樣，他想出風頭、當前鋒，所以讓我守龍。不過進入正規球會後，情況就變了。
SF 你8歲進入愛斯賓奴的青訓營，一年後去了拉馬西亞，最終在薩格勒布戴拿模完成青訓。但看你踢球，感覺不像接受過程式化培訓……
DO 我屬於混合體！拉馬西亞和薩格勒布戴拿模，是我成長過程中非常重要的階段，但如果要給自己下定義，我會說「丹尼奧莫是個街頭球員」。青訓學院會教你很多，而在街頭、公園或沙灘上踢球，是另一種培養和磨練。在街頭學會的東西，會永遠留在你身上。
SF 你的父親米克爾是加泰羅尼亞業餘足球圈的傳奇，還執教過沙巴度爾和基朗拿。不過他的球員生涯和執教履歷都留在低組別，你的出現，給了他觸及精英賽事的機會？
DO 並不是這樣。他確實是從很低的級別起步，但一直都在向上攀登。他曾為最心愛的球會泰拿沙效力（先後以球員和教練身份），差一點就率領沙巴度爾升入西甲。他從未執教過西甲球隊，但卻有著美妙的足球生涯。作為教練，他給了我很大幫助，現在也會不斷給我好的建議。
SF 主要是哪些建議？
DO 他總是對我強調踢球的樂趣。在他看來，帶著笑容踢好球是完全可以實現的。如果你享受不到踢球的樂趣，怎麼能把比賽踢好？其實無論踢球、還是生活，最重要的就是開心。
SF 父親是教練的感覺，就相當於學習時父母是教授，對吧？
DO 差不多（笑）。他對我要求很高，但從來不會過分。我也有點兒小個性，他很瞭解我，知道我喜歡聽什麼、不喜歡聽什麼。
小時候在西班牙，我多數時候踢邊路，或者頂在最前面；在基輔戴拿模我的定位則是「10號」，不斷穿越對方防線，給隊友創造機會。
SF 在法國，已經出現了所謂的「麥巴比計畫」，那就是父母充當教練，確保孩子成為職業球員。你們父子也是這種邏輯嗎？
DO 我能成為職業球員，父親和其他家人起到了關鍵作用。和所有父母一樣，他會不斷提醒我、糾正我；但一場糟糕的比賽或一次低級失誤後，他總會用更好的態度「教訓」我，不會把我罵哭。從小到大踢球，我完全沒有心理負擔。真正的問題，是那些沒有經驗和資格、卻把自己當成教練的人。他們總是在痛苦和掙扎中發號施令，長此以往，孩子就會失去對足球的興趣。
技術流信徒
SF 當年為什麼會在巴塞給你指明出路之前離開？
DO 我或許可以留在拉馬西亞，但薩格勒布戴拿模展示出了一個我很想參與的計畫，球會領導非常信任我。在當時，巴塞絕對不會對我報以同樣態度。
SF 16歲離開西班牙、去克羅地亞踢球，這真是一個奇怪的選擇……
DO 有些人不理解我的決定，但戴拿模的青訓體系真的非常出色，而且他們非常看重年輕人。在薩格勒布，我和加華度爾、伊雲路錫、馬耶、波拿蘇沙一起踢球，如今他們都在為著名球會效力，而且都是克羅地亞國腳。還有，我當年在克羅地亞常跟參加過世界盃、歐國盃的球員一起訓練，可以加快進步和成熟。克羅地亞聯賽儘管不是很出名，但水準絕對不低，而且對球員的要求很高，很激烈—比我之前經歷的賽事水準高不少。
SF 結果就是，你如今踢球的風格很像克羅地亞人，比如盤帶和射門……
DO 在克羅地亞，人們都叫我「Dani Olmic」，我很喜歡這個外號，這說明我適應了這個國家。至於射門技術，是從父親那裡遺傳的，當然也在薩格勒布得到了提升和完善。小時候在西班牙，我多數時候踢邊路，或者頂在最前面；在戴拿模我的定位則是「10號」，不斷穿越對方防線，給隊友創造機會，還會在教練鼓勵下嘗試遠射。
SF 雖然只有400萬人口，但克羅地亞在團隊運動上一直很有競爭力，這應該歸功於什麼？
DO 從國土面積上說，克羅地亞是個小國，但體育層面是絕對的「大國」。從某些方面來說，薩格勒布和泰拿沙有點兒像，那裡的人有著天生的運動智商，以及特別的精神屬性。克羅地亞人非常有個性，討厭失敗，都是難以置信的鬥士，很難被擊敗。今屆歐國盃我們的第一場比賽就是對克羅地亞，對我來說，與他們交手很特別，因為我對這個國家充滿了尊重和感情。
SF 你好像差點兒穿上「格子軍團」的球衣……
DO 是的，克羅地亞足協曾試圖說服我穿上紅白球衣參加2018世界盃，但當時迪拉富安迪教練招我去踢了U21歐國盃。我的志向，一直都是代表西班牙踢球，但我永遠感謝克羅地亞足協給我的認可和機會。
SF 克羅地亞有莫迪歷、葡萄牙有C朗、英格蘭有比寧咸、法國有麥巴比……西班牙國家隊就一直沒有這樣的超級球員。如何解釋？
DO 無論怎麼說，足球首先都是團隊運動，你可以擁有世界最佳球員，但不可能靠他一個人獲得勝利。2010世界盃，美斯和C朗都在，但最終是西班牙奪冠。那支球隊有恩尼斯達、沙維、布斯基斯、沙治奧拉莫斯、佩奧爾、卡斯拿斯、阿朗素……他們都是難以置信的球員，沒人把自己置於球隊之上，都在為團隊服務。我們或許沒有「超級巨星」，但這並不妨礙我們取得好成績。我們可以擊敗強敵、贏得冠軍，可以跟任何對手抗衡！
SF 本屆歐國盃之前，西班牙隊在幾屆大賽中都是因為理想戰術風格而死……
DO 現在的西班牙隊，比以前踢得更加直接，但戰術理念還是一樣的：控球，攻擊對手空當，讓對手在跑動中疲憊……我們手中有很多關鍵因素去統治和贏得比賽，也有能夠完美執行傳控的球員……為何要改變這種能給我們帶來更多快樂的戰術哲學？
SF 最近幾屆大賽，都是踢得更加直接、沒有太多美感的球隊獲得冠軍，不是嗎？
DO 曼城去年成為三冠王，應該可以說明通過控球贏得比賽和獎盃仍是可能的吧？我尊重所有戰術風格，每支球隊都會按照自己的想法和球員特點來制定戰術，沒有任何球員會告訴你，相比控球，他更喜歡被動防守。當然，你也不可能永遠把皮球控在腳下，還要懂得聰明地防守。當你掌控局面時，對手沒法發動攻擊，你就可以讓皮球自如運轉……如果是對手控球，你只有一種選擇：防守。
SF 但正是憑藉低位防守，摩洛哥人在卡塔爾世界盃上淘汰了你們……
DO 足球比賽中，贏和輸的界限非常細微……在世界盃淘汰賽這種場合，細節總能決定結果。如果沙拿比亞射出的球不是擊中門柱，而是飛進球門，就不會有點球大戰，我們也會順利進入8強、甚至走得更遠……我們一直具備取得好成績的實力，重要的是從錯誤中吸取教訓，從失敗中找到成長的方向。
隨風奔跑
SF 卡塔爾世界盃上，安歷基只有控球這一招，沒有「B計畫」。迪拉富安迪有何不同？
DO 我再強調一次，我們的戰術哲學其實沒有變，但每個教練都會帶來一些調整，這很正常。迪拉富安迪要求我們踢得更直接一點，並強調反擊速度和效率。他的戰術體系與安歷基有一些不同，比如中場是雙防中加上一個「10號」，那個「10號」就是我。在這個位置，我感覺很好，迪拉富安迪教練也非常瞭解我，知道我踢哪個位置更加高效。
SF 執教一線隊之前，安歷基曾是巴塞B隊主帥。你在拉馬西亞時，他知道你嗎？
DO 完全不知道！我和他合過照，那時我還很小。後來在國家隊合作，我向他展示過那張照片，但他完全不記得了(笑)。
SF 安歷基執教西班牙隊時，所有人都說你是最能理解和詮釋他戰術指令的球員。你們之間有著特別的關係嗎？
DO 對我來說，他是一名完美的教練。他說話非常直接、明確，容易被球員理解，也不會產生誤會。
SF 他瘋狂嗎？
DO 一點兒都不！他在巴黎給人留下這種印象了？
SF 有人說他很敏感，因為他總是說記者不懂球……
DO (大笑) 他一直這樣！哪怕和球員在一起，也總是不停地開玩笑。作為球員和教練，他贏得了一切，所以誰能給他上課？確實沒有多少人比他更瞭解足球，上賽季他率領巴黎稱霸法甲，還殺進了歐冠四強，不應該對他太過苛責。我很欣賞他，他不僅是傑出的戰術家，還是擁有鬥士精神的管理者。他會讓你充滿鬥志，堅信自己在比賽中能做到一切。
SF 你效力的RB萊比錫，是一家在全球各地植入戰術哲學的球會，非常強調逼搶和反擊，球員們整場都在高強度奔跑。控球組織時，反而會有些茫然……
DO 我自認為是個勤奮的球員，對手控球時，我會通過跑動幫助球隊。馬高羅斯教練接手球隊後，戰術發生了改變，我們不再執著於不顧一切地發動縱向進攻。這和之前拿高士文的風格相反，這種混合，對我來說非常不錯。
西班牙隊的戰術哲學其實沒有變，但每個教練都會帶來一些調整。迪拉富安迪要求我們踢得更直接一點，並強調反擊速度和效率。他也非常瞭解我，知道我踢哪個位置更加高效。
SF 成為巴塞主帥之前，沙維曾說，當代球員的身體能力已經到頂，以後要更多提高他們的足球智商。你怎麼看？
DO 沒錯，足球運動在不斷發展，但最基本的東西沒有變。看看加維和柏迪，他們都是古典式球員，技術非常好，頭腦也非常靈活……
SF 問題在於，你、柏迪和加維經常在做自己不擅長的事情。你不會對自己說「跑少一點，控制多些、調整多些」嗎？
DO 如今的足球，不跑就不會贏！能行著贏球的只有美斯，其他人完全沒辦法，只能在無球時玩命奔跑。如果你不跑，對手就會利用你這個點，讓你成為他們慶祝的背景板。
SF 你入球不算很多，但幾乎每次破門的畫面都會出現在YouTube上……怎樣才能不斷射入金球？
DO 需要靠技術和把握時機的意識，還有視野和記憶。對巴西那個入球（3月友誼賽，3：3，通貝拿度坑渠、扣過古馬雷斯後破門)，並不是即興發揮，而是我此前多次面對過的場景。當時我在禁區裡，耶馬傳了一個好球，我沒有時間思考，必須憑直覺完成動作。我看到莫拉達離我很遠，所以嘗試一對一……
SF 你會分析自己的入球嗎？
DO 會，我也會反復研究那些最終沒有變成入球的嘗試。我會對自己說：「為什麼沒有轉身？為何沒有嘗試突破對手？」我會給自己提很多問題，隨著時間推移，我也積累了很多經驗，明白在球場上該做什麼。
SF 誰曾是你模仿的對象？
DO 我小時候踢前鋒，留長髮，很喜歡科蘭。在我看來，他非常優秀。後來踢中場，我就更多分析恩尼斯達，學他過人的動作。成為職業球員後，我就不會再看其他人了（笑）。
決心與愛心
SF 本屆歐國盃，你準備的是小行李箱，還是最大的行李箱？
DO 最大的，因為我堅信我們會走很遠。我們是西班牙隊，團結和諧，充滿鬥志，不應該給自己留後路、設下限。
SF 東道主德國隊的主帥拿高士文，曾經執教過你……
DO 是的，我非常瞭解他，他的球隊總是踢得特別有統治力和攻擊性。人們總在批評他某些方面的不足，但不能否認他是一個優秀的教練。他很年輕，滿腦子都是想法，有時我們都跟不上他的節奏。在萊比錫，他一場比賽會三次改變戰術體系，一會兒低位防守，一會兒高位逼搶；一會兒控球，一會兒放棄球權。起初我有點迷失，但如果能消化他所有指令，你就會意識到他有多棒。
SF 你離開西班牙十年了，人在國外，對自己的祖國怎麼看？
DO 和所有西班牙人一樣，我總在關注國內發生的事情，比如最近一年多的種族歧視事件……這是需要儘快去除的毒瘤，人們去球場不應該做這種傻事，必須讓這種現象消失。
SF 你關心政治嗎？
DO 一點點。我對時政要聞沒甚麼興趣，更關心網路和電視上與民生有關的內容。
SF 為什麼？
DO 足球擁有社會功能，作為曝光度很高的職業球員，我們有責任推動一些事情。我父親在泰拿沙執教時，有一個家庭是球隊死忠，父母經常帶著身患癌症的女兒來現場看球，帶她踏上球場、走進更衣室，帶她觀看訓練……令人遺憾的是，她還是離開了。對我來說，那是一次心靈震撼，癌症太可怕了，治療過程也是漫長且痛苦。所以我每年都會組織足球夏令營，將全部收入捐給Casa Del Xuklis，這個組織會為那些在加泰隆尼亞醫院接受治療的孩子提供幫助。
SF 你還會把1%的收入捐給「Common Goals」（馬達發起的慈善活動）……
DO 是的，這是另一個故事。我代表薩格勒布戴拿模踢的第一場比賽，是在武科瓦爾，那是一個充滿苦難的小鎮（巴爾幹戰爭中的大屠殺場所），飽受戰爭摧殘。我當時只有16歲，看到建築上留下來的戰爭痕跡，聽著倖存者的痛苦回憶，不可能無動於衷。我後來讀了很多與之相關的書籍，然後馬達開始了他的計畫。「Common Goal」與克羅地亞慈善組織合作，説明了很多在戰爭中受到嚴重傷害的平民，尤其是孩子。
SF 作為球員，你和馬達有什麼共同點嗎？
DO 馬達是我的榜樣，他在球會和國家隊贏得了很多獎盃，顛覆了人們對於球員的普遍看法。長期以來，人們認為職業球員就知道跟在皮球後面跑，但我們可不是傻瓜。足球運動在發展，球員也一樣。如今，如果你腦袋裡沒有貨，就不可能踢上最高水準。
SF 最後一個問題：德語和克羅地亞語，哪個更難學？
DO 克羅地亞語很難，但我還是掌握了。德語確實更難，尤其是動詞變位。您聽過印度人在美國西部片裡說英語嗎？就跟我說德語差不多（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