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份,宜談情說愛,也是送花的季節。鬱金香在花紙投下亭亭玉立的側影,繡球花如天真搖擺著的腦袋,被削去尖刺的玫瑰依然高傲,種種美態也比不上女生捧著花束時的笑靨。恨不得走在最繁喧的街道,又生怕壓傷嬌嫩的花瓣,不禁偷瞄其他情侶手上的花,收花就是這樣的感覺,旁人眼裏是庸俗可笑,置身其中卻幸福無比。
節日送花固然是商家的噱頭,但解開絲帶、拆去層層的包裝紙,內裏原來也有悠長的淵源。花卉的芳香多彩引起了古希臘人與古埃及人的注意,他們把鮮花獻予崇拜的神祇。傳說在風中輕曳的風鈴草,原是希臘女神維納斯的鏡子,照出世間最美好的事物。鏡子落在牧羊人手中,他迷戀鏡中的自己而不願歸還,結果被愛神之子搶回,鏡子意外破碎一地,晶瑩的碎片散落之處開出了花朵。拈著薄如蟬翼的花瓣,有若捧著映照天神臉容的鏡子,又有誰能抵抗這浪漫閃耀的想象?
但將花當作交流的語言,還要留待維多利亞時代多情的人們,他們覺得透過雙唇來表情達意,顯得多麼浮淺輕薄。今時今日收花,或許你會急於用不同濾鏡拍照放上社交媒體,但回到那拘謹守禮的百多年前,人們會回到書桌前翻閱花語指南,慢慢解讀對方的心思。1819 年,首本解釋花卉背後含義的詞典《LE LANGAGE DES FLEURS》在巴黎出版,被拘謹守禮的中上階級奉為送花指南。詮釋花語往往要費煞思量,例如桃金孃本身意味著愛情,但配搭向日葵一起贈送,卻是暗指那人的愛猶如虛偽的財富。一百本指南,可能有一百種解釋,花時間去揣度對方細膩幻變的心意,因某些似是而非的線索患得患失,不也像是愛情本身的模樣嗎?
當時人們常隨身帶著小花束—TUSSIE-MUSSIES,既能掩蓋街道上難聞的氣味,又是雅致的裝飾品。一旦某位穿著緊身束胸的淑女,在空氣不流通的舞廳中暈倒,也能及時用花香來喚醒她,有點像優雅版本的白花油。它更是紳士用來表白的最佳工具,若女士接過小花束並放在胸前,便代表接受了他的愛意,但要是指向地下,那就是一句婉轉的拒絕了。比起現代人的「已讀不回」,藉著花來說「不」也有詩意多了。
「聽說如果男生問女生花名,男生這輩子只要看到這種花,就會想起那個女生。」日本電影《她和他的戀愛花期》(WE MADE A BEAUTIFUL BOUQUET)也用花來比喻愛情的美麗和脆弱,英文譯名更隱隱點出那份惆悵。菅田將暉和有村架純在戲裏的情侶裝,有著很多微妙和諧的呼應,同樣穿得有點殘舊的白球鞋,暗彩色格紋外套與頸巾,河川靜靜流過她手上樸素的花束,化成開襟冷衫的藍色毛線,冬日的陽光編進她的厚毛衣裏,眼裏浮動著橘子熟爛的暖意。但畫面再唯美,栽花、看海、賞閱文學的日子還是要過去,就像花瓣邊緣漸漸熏黃、枯皺,怎樣努力也無法挽回,將貓咪留給對方,打包行李坐車離去。
儘管如此,我還是常常告訴別人,比起假花或乾花,我更愛收到有生命的鮮花。鮮花不易打理,任你百般呵護,也隨著時間無聲凋落,如世上的所有關係,只在於時間的長或短而已。也正因它的嬌弱易逝,才讓人倍加珍惜,就算花瓶已換上新的住客,也會偶爾想念它在室裏的餘香殘影。對我來說,愛情若是像塑膠花或標本,空有外殼而無靈魂,還是不要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