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元文化達人}陳敬元 連結邊緣群體 打造非一般酒店

【明報專訊】上周三會展很是熱鬧，除了1樓的香港國際影視展，3樓還有亞洲品牌及營銷論壇（MarketingPulse）及亞洲電子商貿論壇 （eTailingPulse）。商業伙伴或寒暄或傾生意，一個藝術家的出現似乎有點突兀。「我完全不是做marketing㗎」，香港逸東酒店（Eaton HK）文化總監陳敬元卻受邀參與MarketingPulse及eTailingPulse論壇，自己也嘖嘖稱奇，「我（工作）純粹是搞吓文化活動，與邊緣群體或藝術家打交道」。但想深一層，推動多元文化早成為新的營銷策略，Eaton HK正是一例 ；酒店連結少數群體卻不求收支平衡，陳敬元發現，「那些社群是真的需要Eaton」。

關注五大議題：性別、種族、環保、身心社靈、藝文

要談推動多元文化的商業例子，不得不提到2018年重塑品牌的香港逸東酒店。2025年巴塞爾藝術展香港展會（Art Basel HK）舉行在即，Eaton HK的藝廊Tomorrow Maybe首次參展，與多個非營利藝文機構齊名，擔任大會的文化合作伙伴之一。去年酒店聯同婚禮統籌公司，舉辦了香港首場大型多元驕傲婚禮；共享工作空間Eaton House租戶包括聯合國難民署、初創企業與非政府組織（NGO）；酒店還會不定期舉辦藝文活動，或為邊緣群體提供活動場地。商業與多元文化真的可以並存？

行經彌敦道的巴士駛至油麻地與佐敦交界，窗外必然看到逸東酒店兩塊大型廣告牌，用色設計簡單，乍看之下還以為在推銷精品。雖位處黃金地段，酒店卻放棄了廣告收入，宣傳自家，陳敬元說想引起公眾好奇，「講番Eaton是什麼，在支持什麼」。其中一塊廣告牌是亞馬遜雨林被砍伐的照片，另一塊則展示殘疾、酷兒、女性等社群，以及一句黑底白字的標語：「What if a hotel can build community？」過往標語更換過幾個版本：「What if we all shared the same opportunities？」「What if you were free to love anyone you choose？」「What does your revolution look like？」

Eaton HK在建立誰的社群？陳敬元說，酒店定下五大關注群組，包括性別與性傾向多元，種族共融如難民與外傭，減廢與環境公義，身心社靈健康及藝術文化。「我們的定位跟一般NGO不同」，NGO的焦點在於服務少數群體，Eaton HK卻是面向公眾。這亦與酒店的本質不謀而合，酒店打開門做生意，本應讓不同文化背景的人感到賓至如歸。自開業以來，Eaton HK的美食廣場和酒店大堂成為區內街坊、學生、打工仔的好去處，皆因無限座時間，整潔環境適合遙距工作，或稍事休息。

「我們想多元的社群都可以做番自己」，他引述Eaton HK的創辦理念，借用了社會學家提出的「第三空間」概念，意指居住和工作地點以外的聚集場所。志同道合的朋友在此搞搞新意思，推動社會進步。被問到與社群合作有何準則，陳敬元說其實主要是保持多元，「我們並不是想Eaton HK專門給予LGBTQ或神經多樣（Neurodiversity）人士場地，因為我們覺得酒店是開放的，歡迎不同的人來，也可以做自己」。

推動多元不能流於表面

陳敬元本身是酷兒藝術家，曾任職藝文NGO，負責策劃展覽、活動。藝文機構的目標觀眾自然是文化愛好者，但現在他在Eaton HK，則要思考如何以藝文語言與普羅大眾溝通，「這裏真的可以影響到更多的人，去了解這些少數群體」。美食廣場廣受大眾歡迎，酒店嘗試在各處張貼文化活動日程、海報；住客方面，則透過電郵、房間內外宣傳，「有時也不是那麼容易，遊客來香港有自己的行程」。這些年來，酒店逐漸建立聲譽。譬如Art Basel HK即將舉行，喜歡藝術的海外旅客可能會選擇入住Eaton HK，「因為知道我們有很多藝文活動」。Eaton HK作為酷兒友善的酒店，亦吸引該社群顧客。「當做出品牌來，大家知道我們支持的價值觀，自然吸引到那些人。」

以企業形象吸引顧客，固然是一種營銷策略，然而陳敬元認為不能只流於表面。很多企業希望討好邊緣社群，例如在同志驕傲月放一支彩虹旗，設計彩虹主題的雞尾酒，「但是除此之外其他11個月也看不到有其他舉措」。推動多元文化，是扎根於Eaton品牌的DNA。陳敬元認為，企業本身要有強烈信念，向團隊投放資源，再往下分配予不同社群。Eaton用了幾年時間，主動接觸不同群體，與他們建立信任。最初社群朋友難免質疑，酒店「是否只想做branding，想令個名好靚，覺得你好支持ESG（環境、社會和公司治理）和DEI（多元、平等和包容）？」日久見人心，眼見酒店持續提供支援，社群才投下信心一票。

Eaton HK為上述五大群組提供活動場地、技術支援，陳敬元提到，Eaton House還為部分社群朋友提供免費會籍，條件是他們每年要在此舉辦兩個對外活動，不論規模。「我們所謂的協議，就是他們要在這裏建立其社群，還有做一些activation，令這個空間更加蓬勃。」他認為其他企業也可參考此模式。酒店每年也會舉辦旗艦活動，例如6至7月的「同志驕傲月」、2023年首辦的「意識節」。

陳敬元2021年加入Eaton HK，在那之前，他曾與酒店多次合作，包括2020年籌辦酷兒社群派對「激光中穿梭」。那次他邀請了一些酷兒DJ、變裝皇后參與，以香港八九十年代的酷兒偶像羅文、張國榮等為主題，吸引多達200人參與。活動的成功，令他獲得接任Eaton HK文化總監的機會，善用其在藝術、音樂以至酷兒社群的網絡。

引入外國新興論述 「香港少這些討論」

他上任後，嘗試引入新的論述框架理解多元文化，例如以「夬兒」理解殘疾，以「神經多樣性」理解自閉症、閱讀障礙、過度活躍症等大腦認知變異人士。去年藝文共住實驗場所c.95d8在藝廊Tomorrow Maybe舉行展覽「夬兒 Crip: An Exhibition」，陳敬元很欣賞策展人將Crip Theory的概念本地化。他認為，Eaton HK的角色不止是回應，更是主動帶起不同文化議題的討論，「我覺得香港始終少這些討論，如果我們不主動地去說的話，可能真的不知道要等多久」。

夬兒、神經多樣性都是外國新興論述，爭議絕不少；即使LGBTQ的概念在港扎根更久，推動同志、酷兒友善活動時仍遇不少阻力。「我想一定會有一些阻力，一定有些比較保守的朋友，無論是（出於）宗教或政治取向等」，陳敬元想得通透，「某種程度上可能都好，因為你不可能覺得所有人都要保持同樣的聲音」。他看過網上一則歧視帖文，有人以不同「虫」部的字眼形容少數種裔，貶低他們作為人的身分。Eaton HK的角色是以說故事方式，促進雙方互相了解，「知道多一點對家、不支持的那群人的真實故事，他們不是一種概念，是活生生的人」。

很多藝術機構依靠政府資助，陳敬元曾任職由藝發局資助的職位，卻因資助突被撤走而被解僱。「怎樣可以做一個可持續的環境，讓藝術文化蓬勃發展呢？其實未必只有畫廊或藝術NGO這兩個模式。」Eaton HK的工作讓他有了新啟發，或許一間不以藝文或社區工作為本業的企業，只要願意投入資源，可使文化活動更具持續性。商業結合藝術這條路，不止是企業單次捐款，而是聘請像他一樣的文化工作者，策劃連結社群的項目。「我年輕一點的時候，我是一定不會相信Eaton這個model。」身為酷兒藝術家，他會質疑只是用藝文活動賺錢，純粹想往DEI或ESG的空格打勾。但現在他發現，有些社群真的需要像Eaton般的空間，因為香港實在太缺少。有酷兒朋友對他說，如果在附近需要上洗手間，一定會來Eaton HK的性別友善廁所。

正值藝術三月，由陳敬元策展、泰國藝術家電影人Chulayarnnon Siriphol的個展「The Golden Snail」於Tomorrow Maybe舉行，訪問翌日為傳媒預覽。藝術家挪用無聲電影、卡拉OK影片等類型，重演泰國和亞洲的歷史，解構政治意識形態、消費文化、流行音樂和當代藝術背後的神話。記者問陳敬元，這展覽是否只屬於Eaton HK關注的「藝術文化」社群。他說Siriphol的個展的確以藝術為重，而將於Art Basel HK上演、由他策展的行為藝術家陳可樂個展，則有更多其他社群的面向。「我覺得不需要每一個都回應（少數群體），（我們）唔係剔格仔咁呀嘛。」

文˙ 朱令筠

{ 圖 } 鄧宗弘、受訪者提供

{ 美術 } 張欲琪

{ 編輯 } 王翠麗

fb﹕http://www.facebook.com/SundayMingpa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