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這一年,的反同婚公投無疑在台灣這塊土地刻上累累傷疤──自稱「愛家」之公投陣營說同性婚姻破壞人倫秩序、造成性關係混亂,身為基督徒的女同志母親吳少喬則說反同婚公投宣傳至少帶走4名同志青年的生命,1994年北一女學生石濟雅、林青慧相偕自殺留下那句「社會生存的本質就不適合我們」再度傳開。
只是公投同時也留下溫暖。從4月份奮戰至今的平權公投陣營之中,核心後勤志工艾均便說,有些在街頭發傳單的志工夥伴會意外碰上一些不敢出櫃的同志默默走到志工身旁,說出一句「謝謝你們站出來」。「我們有努力,我們讓這些人感受到社會變得很友善。」艾均說。另一名核心志工熊彥則言:
「不管連署過不過、公投成不成,其實社會都是往前邁進的。我會比較開心的是,我覺得這兩年來更加投入以後,我發現周邊有越來越多朋友願意站出來,這些人可能本來真的很深櫃、完全不敢表露身份、不敢跟家人談議題,但他們看著我們,給他們勇氣跟父母、同事做溝通,這一切都會給他們勇氣……」
8月底平權公投連署衝刺、11月投票前最後宣傳期,艾均說自己這些日子幾乎每天只能睡3小時,也時不時因為夥伴在街頭遭反同人士辱罵而心疼,飽受精神折磨──儘管如此他們仍願意戰,也相信這一戰能撐出一些友善的社會氛圍、帶給同志族群勇氣,而他們最大的心願,就是「大家都活得好好的」。
曾遭辱「死gay滾出台灣」 他挺身平權運動:我算幸運的,若我不做什麼,被壓迫的人會更痛苦
這個秋天,當桃粉色「愛家公投」布條飄揚大街小巷、家長們紛紛高喊「為了下一代」反同性婚姻與同志教育的同時,也有一群年輕人帶著彩虹布條上街,他們沒有資源買下鋪天蓋地的廣告,只能一句句請託「支持婚姻平權」發著傳單,足跡遍布菜市場、商圈、十字路口──他們是「平權公投小可愛」,而幕後的支援團隊成員之二,便是艾均與熊彥。
熊彥是出櫃同志,從2006年第4屆同志大遊行便走在同運路上,他說當時還有夥伴被辱罵「死gay、死同性戀滾出台灣」,社會氛圍有漸漸改變,只是當2018年反同婚陣營「愛家公投」出現,他的感覺就是「荒謬」兩個字:「一個人權的價值被拿出來全民公投剝奪,這是非常荒謬的。」
為何走上街頭,熊彥說,他是為了無法發聲的人,例如他有一名陰柔氣質的男同志朋友,「他跟家裡完全無法講,家族line群滿滿就是『愛家公投』的資訊,但他就只能自己默默承受、完全不敢發聲……我出櫃家人也都很支持,我覺得自己生活算幸運的,公司、生活上是幸運的,若我不拿這些幸運來做什麼事情,被壓迫或隱藏在櫃內的人會過得更痛苦。」
至於艾均,她不是同志,是平權公投志工團隊之中比例達3分之1的異性戀之一,她坦言自己所受壓力與歧視跟夥伴相較之下真的極小,無論是性傾向、出身中產階級家庭、教育、外文系畢業後也找到一份好工作,過去雖然修性別理論但沒有很關注同運,直到4月份「愛家公投」開始連署,她才投身戰場:
「那時候大家是很生氣的,想說『怎麼可以』!以異性戀來說我們會更在乎性平教育那塊,被霸凌都是性別氣質跟生理性別比較不符合的人,看到他們(愛家公投)想取消國小跟國中的同志教育,就想說『這怎麼可以拿來公投』,那時又看到有反制公投案(平權公投),我就很快簽提案書,我也有幫忙整理提案書……」
11點過後才是正式戰場、每天只睡3小時 她只好把「愛家公投」電視辯論發言2倍速快轉當笑話看
為了對抗「愛家公投」,平權公投連署開跑,許多沒有社運經驗的年輕人首次站上街頭一份份連署書拉著,而熊彥跟艾均發現這不是光靠熱情就能達成的──個體戶分散各地,在街頭必然碰上傷人的反對意見,各點列印的空白連署書數量也不一、能支援的志工人數也不一,需要彼此支援,這時熊彥與艾均擔綱的,便是平權公投的「後勤部隊」。
「我們今天簽連署不是比誰上街厲害簽得多,我們在同一條船上、為了一個議題,我們串聯大家是希望互相扶持,要可以互相支援。」艾均說。於是在9月份平權公投百萬份連署書送件前,熊彥負責支援物資運送,8月底艾均則開始在辦公室統整連署書數量,也很幸運地艾均服務的古董書畫公司大力支援,把辦公空間提供為整理連署書場所。
「我們立刻在這邊把物資站建起來,當時物資很多很多,連署書啊手板啊筆啊,堆滿整個辦公區……」「那段時間很悶熱又很常下雨,各種物資種類非常多,不像發傳單很單純,連署過程工具真的很多,加上後期很多志工做了各式各樣的手舉牌……」衝刺百萬連署的8月底,兩人至今記憶猶新,艾均笑說當時完全是在一堆價值連城古董旁邊整理連署書的,至今仍覺得不可思議。
後勤部隊也必須統合每天開的團、了解各地點各時段志工面臨的狀況、最後更新開團場次等,無論是8月底的連署衝刺、11月的街頭宣傳皆是,於是艾均說她幾乎每天只睡3小時:「他們休息大概是11、12點,之後我要更新場次,有時候弄一弄睡覺都會到天亮,作息會跟他們很不一樣,我們幾個討論都是在凌晨的……」她也出現訊息恐懼,畢竟每天全台北的志工line群組是幾百則未讀在跳──至於全台灣群組都加了的熊彥,每天未讀隨時是上千。
最煎熬的,是看著夥伴受傷的精神折磨。艾均雖然不在街頭,但看著志工的心得分享、說他們如何在街頭面臨傷害,她焦慮但又不能說「好,你回來,你不要去」。再問起如何看待反同婚陣營在25場電視發表會上的言論,艾均笑:
「我自己到後面就沒有看。我後來找到一個方式,當反方說話我把倍速轉到2.0, 方便很快消化完,也把他們東西當笑話看。我平常工作很忙,看到會很生氣、氣到無法理性思考,但街頭志工需要冷靜下來做,我要維持穩定狀態,希望把事情做完……當我很有情緒,我會去思考說有更多我們的夥伴在街頭受到更深傷害,但他們隔天都立刻站起來,我就會想說『我怎麼可以這麼軟弱』,我還只是坐在電腦前處理行政事務的人,然後我會把情緒收起來,我們只剩10天,再怎麼樣把這10天撐完。」
「我希望性向這事不要變成人與人間的鴻溝,讓你必須把這『兩個世界』分開來…」
選前10天,問起艾均如何看待公投結果,她說:「不管公投到最後結果如何,他們溝通過,每個人都是可以影響社會的,那跟我們在公投上是不是弱勢無關……我覺得性平教育是大家的事,因為這無關大家性傾向是什麼,每個性別在社會上受到的對待不一樣──異性戀生理男也會受到壓迫啊,很多人不會意識到這是大家的議題!很多同志說『謝謝你們幫這麼多』,我想說沒有啊,我也不是局外人……」
熊彥則說,公投結果沒到最後一天都是變數,但:「不管公投結果怎麼樣,社會都會往前走,我不太認為公投結果會否定我們努力的過程,平權是在生活的每個細節,而不是在公投過或不過。」
對熊彥來說,公投其實是一個「促進對話的好工具」,有討論就會更快進入民主化社會:「他基本上就是一個台灣集體的共識,但不管怎麼樣,台灣在這議題上 人權跟民主上都還是有往前走,我們若公投失敗了,可能就是還沒走到那麼成熟而已。」只是熊彥也還是擔憂:「但如果真的失敗了,我相信還是有人會滿受傷的,那些負面情緒跟傷害會很深……」
談起公投期間有什麼比較開心的事,熊彥首先乾笑:「老實說很難開心,又累又沒薪水──不是啦。」熊彥說,2年來更投入平權運動以後,他發現身邊有越來越多朋友願意站出來了。他們可能本來完全不敢表露身份、不敢跟家人談議題,但看著平權路上夥伴的努力,他們有勇氣去跟那些人溝通了。
熊彥也分享一個遺憾的故事,曾有一個朋友因為性向而開了2個臉書帳號,一些心內話無法讓一名好同事知道,後來對方因為癌症過世,他一直很愧疚:「因為性向他把要好的朋友隔絕在外,這是讓他一直放在心裡的一件事……我希望性向這事不要變成人與人間的鴻溝,讓你必須把這『兩個世界』分開來。」
艾均開心的則是自己這次是實質在努力,不是只是站在外面看:「最值得的就是認識很多夥伴,做社運會認識很多很棒的人……很多站出來努力的不是最底層的人,最底層是連站都站不出來,而站出來的這些人可能是很優秀、可能過得很舒適、就算身為同性戀可能也是活在厚厚同溫層,他們權利沒被剝奪得很嚴重但他還是願意站出來,這是我覺得最值得的事情──我會覺得我在做對的事情,也希望自己能做更多事。」
每一票,都是鼓勵所有受傷的人往前走的動力
「每一票,都是鼓勵所有受傷的人往前走的動力。」平權公投召集人苗博雅則是這樣看待公投結果:「今天就是把票開出來,你每票就是有影響力的,我想這也正是為什麼要出門投票──當天開出每張支持平權公投的票、反對反同公投的票,都是鼓勵受傷的人往前走的動力。」
苗博雅坦言,帶有傷害性的公投(反同婚公投)一旦被拿出來投票,無論結果如何,任何一張反同選票都是在傷害同志,而平權公投這逼希望的是「鼓勵大家去重視正向結果」──選舉期間許多反同人士說出「那些非常反智、抹黑、栽贓的言論」會讓同志族群與支持者痛心,但另一方面,過程中其實也會有很多友善支持的言論出來,平權陣營發表的言論其實也正面影響很多人,撐出社會友善的空間:
「大家可以回想8月底跟9月初連署書衝刺,我相信結果即便是反同組織也非常訝異──我們只用200萬群眾募資的錢就能動員出這結果,最大最大原因是真實民意、公民力量,讓這些好的東西被記住被看見、讓受傷的人感受安慰,我想投票的時候大家務必出門投票,這就是對身邊同志親友最好的支持。」
對於反同婚陣營「愛家公投」主張,例如「搞同婚不如拚經濟」,苗博雅笑:「你自己今天搞這事,就是打人喊救人,給大家沒事找事就是這群反同人士──我們不只是為了同志而已,為何這麼多異性戀朋友願意站出來,因為你要一次解決掉同性婚姻就是要修民法,看看現在通過婚姻平權的法國、德國,有沒有人覺得法國跟德國是歐洲最差的國家?會不會不敢去那裡蜜月旅行?」
「為何要用這麼多謠言來恐嚇台灣人,好像你不配擁有一部好的民法?這很奇怪的一種心態,我們今天講科技發展我們台灣要用最新的科技,講拼經濟我們台灣要走在尖端,那講到民主價值,台灣為何不勇敢一點?我對台灣社會很有信心,但他們好像覺得台灣人都跟他們一樣,也呈現他們對台灣社會沒有信心……」
對於台灣長遠平權之路,苗博雅還是有信心,台灣40歲以下對於婚姻平權與性平教育的支持度都高,「不管怎麼看,未來都會變更好。」無論公投結果如何,每一票確實是鼓勵受傷的人繼續往前走的動力,宣傳過程中促成的對話,或許也將在不遠的將來慢慢發酵,讓更多人理解同志族群。(推薦閱讀:反同婚公投辯論》一名女同志回憶:小三學生嘲笑同學「娘娘腔」,老師用3個字讓全場閉嘴)
長達半年的公投戰爭暫時劃下句點,而平權之路確實還有很長很長,也確實真如苗博雅說的「未來會變更好」,畢竟時間永遠不是站在老觀念一方,而是年輕的熱情生命上。
延伸閱讀
● 「這5年已經不知道死過多少同志」他們在公投道出100名同志青春故事:只要有一個人被拯救,都是好的
● 高中那一夜她發現爸爸是同志,心碎力挺婚姻平權:我爸媽來不及了,但我想為他們站出來
《 更多優質新聞,請前往風傳媒新聞 》